四五
天氣漸漸冷起來,成天的濛濛細雨將整個天地罩上一層薄薄的灰霧,人在大地上活著,就像置身於一個冷蒸籠中一般,雖然沒有熱氣,但那種沉悶足以令人瘋狂。在克制自己不再和靜嬉戲的日子裡,面對身邊的梅,想著遠方的燕,整個人陷入無盡的憂愁之中。這種憂愁是沒有方向前進的迷惘,是陷入泥淖無法自拔的哀怨。此時,唯有等待,說不清等什麼,不過越是說不清楚越要無限期地等待。
聽人說,靜好幾次在校門外的小攤上一坐半天。我難免有些愧疚,這是我刻意地傷害了她,在這場遊戲中,或許只有她是無辜的。如果說,這樣的結局是一個錯誤,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錯誤,錯誤的結局總是由錯誤開端。
工作以來,我很少回家,因為獨自一人回去,總要遭到母親無數次的盤問,不是梅,就是燕。在現在這種情形下,我忽然特別想家。即使母親再無數次地盤問,我也覺得家才是我逃避的最佳去處。我無法忍受梅和華在我眼前說說笑笑,也無法忍受別人取笑我「沒拴住『狗妹兒』」。
週五下午,我早早地收拾好房間,背上一個裝著一套換洗衣服的背包,戴好頭盔,準備出門。梅正好上完課回寢室,見到我這一身裝扮,趕緊拉住我說:「等等我,我也要回家。你帶我。」她的口氣容不得我反對,我想到自己的摩托車還是她爸爸買的,我到現在連一分錢都還沒有還,想要拒絕的話就再說不出口,只好等著她收拾東西。
雨把大地糟蹋得厲害,沒有硬化的公路上佈滿一個個「陷阱」,不是滑如泥鰍背的泥埂,就是爛如沼澤的水坑。好幾次,摩托車的前輪和後輪行不到一條線上,差點就要摔倒,幸好我的騎車技術還比較過硬,生生地踮上一隻腳穩住了車身。梅在後座上緊緊地抱著我的腰,這感覺恍惚回到在我們等待分配的時候,替他爸爸送肥料下鄉的時光。我感受到久違的溫暖,一心只想好好騎車,要保護好梅。
一番掙扎,幾多驚險,終於騎上水泥大道,我開始加快速度飛奔。梅不住抗議:「慢點,慢點,那麼著急幹啥?」我假裝沒聽見,繼續飛馳。梅突然鬆開抱著我的手,嘟囔著:「快吧,快吧,越快越好。」我擔心起來,漸漸放慢速度,梅在後座上吼起來:「你快呀,咋不快了?」我不理會他,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對抗。
對抗中悠悠前行,但路程也確實很短,我們不久就到了分路口。我把車剎住,什麼也不說,我想梅應該明白是讓她下車轉坐車回家。可是,梅卻像什麼也不明白似的,在後座上動也不動,那樣子,倒似我有什麼事要耽擱,她有足夠的耐心等我一樣。無奈,我只好用胳膊肘輕輕撞她一下說:「我就不送你回去了,你轉車吧。」梅依然賴著不下車,絮絮地說:「不送我回去,我就不下車。」我有些生氣,憤憤說道:「現在恐怕輪不到我送你回去吧?你不下,我也耗得起!」梅聽出的話語中的刺,反駁道:「就興你送『狗妹兒』回去,就不能興有人送我?」這話令我愈加憤怒,在這兩個月之中,是梅背叛在前,而我與靜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我索性撐起摩托車的腳架,兩腳搭在車子的保險槓上,摸出煙、點燃、深深吸上一口,仰頭吐一蓬煙霧。梅似乎意識到我在以這種方式表達我的憤怒,軟了下來:「偉,前兩個周我爸我媽都在問你,就送我一次嘛,我會給你滿意的交代的。」我還是不為所動,依然抽我的煙。梅竟在後座上小聲抽泣起來,嚶嚶說:「這麼多年,沒想到我都看錯了你。我這樣的一個小小的要求,你竟然也不能滿足我。是,在你眼裡,我算得了什麼?好,我自己回去,我有什麼資格請你送我回去呢?」梅說著就要下車來。我最受不得女人的眼淚,忙扔掉煙頭,啟動車子說:「好了好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梅並沒為自己的勝利而得意,下車一邊走,一邊嗚咽著:「我不要你的施捨,我自己走也走得到。」這時,我倒有些應付不來,道歉吧,自己不願;丟下她吧,又不忍。沒辦法,我只好慢慢地騎著車跟梅並排前行,說話自然沒了先前的硬氣和怒氣:「好了,我們不鬧了,好嗎?讓別人看見了多不好。」梅嘟著嘴停下來,好一陣過去,才說道:「你要在我們家吃晚飯。不然,我還是走回去。」這是個極不公道的條件,但是我好像不答應還不行。
兩個來月沒到梅她們家了,梅媽媽格外地熱情。我們還沒把車挺好,梅媽媽就迎了出來,站在門口衝我說:「快進屋洗個熱水臉,看,這麼冷的天,你們連圍巾也不圍一塊。」我禮貌性地跟梅媽媽打聲招呼,猶豫著要不要留下來,梅媽媽卻著急似的吩咐著梅:「快上樓去打好熱水,偉肯定都冷壞了。」面對不知內情的梅媽媽,我找不出任何借口違拂她的好意,只好順從地跟著進門、上樓。
晚飯很豐盛,我卻如初來梅家裡一般拘謹,很少夾菜,但是碗裡卻堆滿了梅媽媽和梅夾給我的才,這愈加令我尷尬,如果有面鏡子在我對面,我想,此時我的樣子應該就是埋在一堆菜裡狠吃的蠢樣。好在沒外人,梅爸爸好像也看出我的不自在,不住地同我說著話。梅爸爸突然說:「昨天我進城碰到梅的五爸,她讓你們準備準備,縣委宣傳部要在教師中招記者,下週報名,考試的時間也快了。」這話讓我吃了一驚,一團飯菜哽在胸口幾乎沒嚥下去,心裡卻敞亮起來,前方似乎有了一盞指路的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