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九
最後半天的培訓嚴肅而雜亂。教育局的主要領導都上台，總結這些天培訓的目的、意義、效果；台下的新教師們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嚶嚶嗡嗡」地議論著。我前所未有的認真，仔細聽著每一位領導的講話，甚至在筆記本上作筆記。梅聽著聽著，眼皮打起了架，頭猛地往桌上一啄才被驚嚇得醒來，看到我在作筆記，就拖過我的筆記本，大大地在上面寫下三個字：假積極。
領導們好不容易講完話，會場立刻安靜下來。議論停止了，睡覺醒來了，一個個正襟危坐，伸長脖子，好似等著被宰殺的鴨子。人事股長沙啞的聲音此時變得格外洪亮，每一個名字匹配的每一個學校從他嘴裡念出來，都好像一根棒槌重重地擊在一面緊繃著的大鼓上，沉重、沉悶，又有著巨大的震撼力量。最後，是我和梅的名字。人事股長話音一落，台下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射向我們，劍一般犀利。
帶著領導們的厚望和祝福，我們就要奔赴各個工作單位開始工作。散會後，新教師們在找尋著跟自己分到一起的同伴，在商量著什麼時候前去報到。一堆堆的人不時回頭對我們指指點點，無一例外地帶著超越了羨慕的恨的眼光直視我們。我能讀懂他們眼光裡的含義，在他們看來，就是我和梅搶了他們分配的機會，否則應該是他們每一個人分到我們分到的學校的。
我們將上班的學校條件在縣內只能算一般，距縣城二十公里，有一段碎石路，一天僅有三趟班車。不過，在今年新教師的分配中，我們的確是分得最好的。其他人大多數都分到距縣城近百公里的山鄉去，且不說山鄉地廣人稀條件落後，單是路程也足以坐上兩個多小時的車。相比於他們，我是幸運的，但是我沒有興奮，我知道自己費了怎樣的心機，更清楚梅為這個結果付出了多少努力。還有燕，她受的傷害是這場勝利的博弈中最慘的失敗。
好在有摩托車，不用再等班車。我同梅商量說，下午就去報到，晚上各回各家收拾東西，明天去接她。梅很是興奮，一路上緊緊抱著我的腰，半邊臉貼在我後背上。這時的天氣仍然還熱著，下午的太陽同三伏天沒什麼區別，我的後背不一會兒就讓汗水濕透，梅卻不管這許多，依舊緊緊貼在我身上。
學校所在的鎮快到了，已經看得到鎮上的房屋和街道，我就對梅說：「我們是新老師，不要給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先不要把我們的關係洩露出來，裝一段時間再說。」梅很聽話地鬆開抱著我的手，在後座上坐直身子，隨著摩托車的轟鳴一路馳進學校大門。
也許是剛開學，學校裡一個學生也沒有。操場上曬著谷子，兩個帶著草帽的人在用風簸揚著谷子。學校裡沒有我想像的學生來來往往的熱鬧模樣，也沒有教師在學校裡忙碌的身影。倒像是農村以往留下的集體莊房，破敗而沒有生機。我停好摩托車，伸伸讓顛簸的碎石路顛痛的雙手，觀察起學校來。在停放車子曬著谷子的操場正面，是一幢四層樓高的教學樓，教學樓左側是一幢三層的樓房，右側是一間碩大的青瓦屋頂的房屋，四面都沒有牆，好像是禮堂。
我們走進教學樓，樓梯口讓一道鐵門緊緊把住，底樓左側的一扇門上掛著「行政辦公室」的牌子，但是門緊鎖著，透過玻璃窗往裡看，一個人也沒有。我們只好走到教學樓左側的三層樓房前，裡面清晰地傳來搓洗麻將的聲音。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問問，一個抱著小孩的高大男人從裡面走了出來，看到我們就問：「有事嗎？」我們作了自我介紹，他也很熱情地介紹了自己，我們得知他是劉老師。劉老師哄著孩子，帶我們去見校長。
校長正搓著麻將，聽劉老師介紹完我們，就把牌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來伸出手說：「歡迎歡迎，先坐會兒，喝點水，稍後我帶你們到學校四處轉轉。」我慌忙說：「校長，你忙。我們今天剛得到分配通知，忙著先來報個到，明天一早才到學校上班。」校長倒杯水後，又坐到麻將桌上打起了牌，邊打邊問我們一些關於我們的情況。
跟校長說了一通話，最後我提出需要學校給我們解決住宿的問題，校長很爽快地讓麻將桌上的另一位老師拿兩把鑰匙給我們，並說明了房間的位置。我們拿著鑰匙，跟校長告辭，說去看看寢室後要回家拿行李。
我們的寢室是二樓的兩間單獨的房間，各有一道門，不過緊挨在一起。在我們房間的旁邊是劉老師一家的寢室，他們在樓層中間的過道上做飯，一股嗆人的煤氣味佈滿整個樓道。打開門，屋裡是一股受潮的霉味，靠牆放著一張床，臨窗安放一張書桌。我趕緊打開窗戶，屋裡的空氣才清爽了許多。另一間屋子的情形大致一樣，考慮到梅可能不方便，我選了正對著樓梯的一間，讓她住旁邊的一間。
我們收拾了一會屋子，劉老師抱著孩子進屋來。他四下看看說：「這兩個房間是這棟樓最好的，地板不潮濕、樓頂不漏水，昨天還有老教師要求換一下房間，但是校長沒答應。你們如果需要什麼，儘管到我那裡去拿就行，不要客氣哈。」
我很快就找上了劉老師，我想著鋪床需要谷草，我要他幫我到哪裡弄一些。劉老師二話沒說，把孩子遞給他母親，帶著我到一家農戶，叫上幾個學生模樣的孩子，跟著我抱來一堆還散發著清香的稻草。我鋪好梅的床再鋪自己的，簡單打掃一下衛生後騎上車載著梅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