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
我在旅館裡一夜沒睡好，同梅說了大半夜話，聽到她熟睡過去我才合上眼，瞇瞪一會兒天就已經大亮。這種小旅館沒有單獨的衛生間，洗澡用水都極其不方便，我沒洗澡和衣而睡，醒來老是覺得自己身上有股酸臭味。端著房間裡的洗臉盆，滿滿地打了盆水回來，叫醒梅讓她洗臉。梅也沒睡好，眼睛裡滿是血絲，烏順的頭髮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樣子有些狼狽。我心疼地看著她，她也看著我，兩人不禁啞然失笑。
在街邊的早餐攤上匆匆吃過早餐，我和梅繼續到教育局參加崗前培訓。今天我們來得早些，而其他人卻比昨天來得晚了，所以我們能找到靠窗的好位置。培訓會開始了，主持人介紹了給我們培訓的老師和培訓內容後，在喇叭裡點名讓我馬上到會場外等他，說是有事情找我。在眾人疑惑而艷羨的目光中，我起身離開座位。我明白，找我的不是主持人，就在會場外點著煙等他。
一支煙還沒抽到一半，主持人從會場裡出來，看到我就問了我的名字，然後讓我跟著他到四樓陳局長的辦公室。推開陳局長辦公室的門，主持人對陳局長說：「陳局，人我給你帶來了。」陳局長衝他點點頭表示感謝，然後叫我坐，並起身給我倒水。主持人似乎想知道陳局長找我幹什麼，在辦公室裡賴著不走。陳局長從辦公桌上拿過一本書遞給我說：「上次和你談的課程改革又有了新的解讀，你先看看。」主持人這才起身跟陳局長告辭，他或許覺得只不過是局長關心新教師罷了。
主持人出門後，陳局長起身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坐到我旁邊，我覺得侷促不安起來。陳局長似乎看出我的心事，拍拍我肩頭說：「偉，你不要擔心，今天我不過是想跟你講講我的故事，讓你也瞭解瞭解我的奮鬥和辛酸，你只管聽就好，不要對別人說起。」我點點頭，用心聽著陳局長講她的過去。
陳局長一家本不在我們當地，她父親是南下幹部，但後來被打為了反革命，一家人只好落戶農村。家裡兄妹多，個個都在讀書，家裡常常斷炊。梅的爸爸主動放棄了求學，十四五歲就做些小生意，掙錢供三個哥哥和陳局長讀書。三個哥哥先後考上了大學，陳局長只念了中師。中師畢業後，陳局長分配在我們縣最偏遠的山村小學，同一個同時分配到那裡的老師戀愛著。
陳局長的大哥其時大學已經畢業並在一個鄉上任副鄉長，主管鄉鎮企業。一位企業主送給她大哥一條煙、兩瓶酒，求他給辦個減稅的優待證。這事後來讓縣紀委插手了，陳局長的大哥被紀委帶去誡勉談話，一去三天。二哥、三哥都在外地，陳局長只好獨自在縣紀委各間辦公室哀求。一位到縣紀委檢查工作的縣委副書記注意上了陳局長，托人把陳局長請到他辦公室談話。談話的結果是陳局長的大哥交代清楚問題，退了禮物官復原職，而陳局長嫁給了這位離過婚的縣委副書記。
繼而，陳局長從學校調進了教育局機關，一路從辦公室工作員做到主任再到副局長。陳局長的丈夫，也就是那位縣委副書記後來調到其他縣任縣委書記，與他麾下縣委接待辦的工作員好上了，回來同陳局長離婚。離婚後的陳局長沒有再婚，一直單身至今。
陳局長講她自己的事好像只是在講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一樣，語調裡聽不出感情成份，表情上也看不出優樂變化。末了，她說：「我自己沒有孩子，梅的三個伯伯都分別有個兒子，在這幾個孩子中，我們最疼愛的是梅。不僅因為她是唯一的女孩，還因為她爸爸為我們兄妹付出的太多。我們把梅從小就寵著，無論她要什麼，我們都盡量滿足她。我知道梅對你的感情，說實話，我也很欣賞你。我真心地希望梅能和你走到一起，所以今天專門把你請到辦公室，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考慮。一個人，在婚姻大事上，能找到相愛的另一半就是一種幸福。」
從陳局長辦公室出來，我一直在想她跟我講她自己的故事的用意。她是要提醒我，凡事要有得就要有失，還是僅僅在告訴我要珍惜擁有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