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這時候太陽已經完全下山，半邊天空滿是緋紅的顏色，田里河裡都披上一層透明的緋紅外裝。河邊的石頭反射著晚霞，好像一塊塊晶瑩透亮的寶石。河裡的水歡快地翻騰著，「叮叮淙淙」響著，像是在演奏一曲鄉村特有的歌謠。不知誰家在田里燒谷草，空氣裡有一股淡淡的禾草煙香味。
河裡的水是涼爽的，這季節雖然白天太陽狠毒，但是河水卻不像三伏天那樣，太陽一下山水的溫度就會降下來。我們一行人來到河邊，河面吹起的涼風悠悠地圍著我們轉，說不出的愜意。陳局長脫掉涼鞋、挽起褲腳，要下河裡踩水，我趕緊將自己腳下的拖鞋遞給她，說：「河裡的石頭滑，光腳容易摔著，你穿我的拖鞋吧。」梅也要下水去，可是我現在也光著腳，再沒有拖鞋給她，只好試探著拉她的手。梅爸爸好像有意不看我們，和我父親他們說著什麼，到河邊上的田里去看再生稻了。踩水的只剩下陳局長、梅和我。陳局長這時候不像在教育局或者她家裡的樣子，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她拿我打趣：「偉，你可要牽好梅喲。她是我們家唯一的女王，要摔著了，她伯伯們、伯娘們、哥哥們和我要找你麻煩呢。」說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梅也盯著我，幫著她五爸的腔：「就是。看你還敢放手？」
在水裡踩了一會兒，梅童心大發，要到沙灘上耍沙子。陳局長在河中找了塊露出水面的石頭坐下，把雙腳浸泡在水裡。我把梅牽到沙灘上，折轉身到河中也找塊露出水面的石頭坐著陪陳局長。我討好似的試探著問陳局長：「陳局長，你平時工作累，對農村不很熟悉吧？」陳局長擺擺手說：「誰說的。你以為我生來就在城裡嗎？跟你一樣，那時候我們一家人都在農村，對農活這些都熟悉著呢。到你們這裡，我覺得很舒服，有一種回家的感覺。」陳局長把腳蹺起來，上身微微向後仰，接著說：「我們家五兄妹，梅的爸爸占老四，除了他在做生意，我們都端著國家的飯碗。這個飯碗來之不易啊。我年輕的時候也教書，後來才進的機關。到現在我還沒有成家，梅就跟我親生女兒一樣。今天她說要來給你過生，她爸爸不放心，不讓她一個人來，她就在家裡哭鬧了半天。她媽媽給我打電話要我說說她，我哪裡拿他有辦法喲，只好答應她說等我下班了一起來。你不會怨她遲到吧？她可一直擔心著呢。」
流水聲很好地掩蓋了我們的談話聲，儘管梅就在離我們不到二十米的沙灘上，可是她也聽不到我們在說什麼。我轉過頭瞥梅一眼，埋頭對陳局長說：「我不會怨她。只是中午的時候，她沒來，我很失望。不過我理解她，如果她不來，一定有不能來的事情。」陳局長這時候完全沒有一個局長的做派了，只是一副慈母的心腸，她歎口氣說：「這就好。兩個人相處，最重要的是要相互謙讓和理解。梅在家是獨生女，再加上我們幾兄妹也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都寵著她，嬌縱慣了。我真怕你們性子都急，合不來。這樣看來，是我多心了。你還有兄弟姊妹嗎？」
我在家也是獨子，三代單傳，沒有兄弟姊妹。我如實地對陳局長說，陳局長沉吟片刻說：「偉啊，我就不轉彎抹角地說了。看樣子，梅是選定你了。原本以為你如果還有兄弟姊妹的話，就跟你爸媽商量讓你上門過去。但是你也是獨子，你們以後走到一起，兩邊老人照顧起來也夠麻煩，以後就在梅他們家再起上一層樓，把你爸媽都接過去。你們這兒雖然好，不過交通什麼的也不方便。你回家跟爸媽說說，可好？」
沒想到陳局長會這麼直接地跟我說這事，幸福來得也太突然，令我措手不及。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答應還是不答應呢？何況這是長輩第一次直接跟我說這樣的終身大事，整個人都好像掉在螞蟻窟裡，渾身不自在。但是我心裡卻也透亮著，這將關係到我十多天後的分配。答應吧，我將我的父母置於何種境地呢？不答應吧，或許注定我今後將永無出頭之日。這時候，慧的話在耳邊響起「我就要走出農村去」。於是，我下了決心，似佛祖割肉喂鷹一般決絕：「好的。我回去跟爸媽說。」
我們繼續談著些別的話，就聽到父親老遠地衝我喊：「偉。請陳局長她們回家吃飯了。」
飯桌上，是我們精心準備的菜。陳局長吃得不住稱讚，梅爸爸和我父親及付支書喝著酒，梅媽媽坐一會兒又去幫著我母親端菜。氣氛很融洽，只有梅和我倒好像是多餘的，默默地坐在桌上吃著飯。我不時夾一隻螃蟹或一條桃花斑到梅碗裡，梅就望我一眼，眼裡滿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