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梅在街上買菜的表現令我吃驚,原以為梅就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可是,梅買菜很有計劃,買什麼葷菜、買什麼素菜,用什麼紅燒、拿什麼涼拌、做什麼湯,梅對這些都異常熟悉。我偷空牽了一下梅的手,下意識地輕輕捏捏,很柔軟很柔軟,像一塊豆腐,完全沒有一點老繭。我的舉得讓梅感到意外,也似乎很幸福,她輕輕地問道:「昨天給你的信封,你知道是什麼,對嗎?」
我完全沒想到梅會突然提起這事,本來也沒有想好怎麼辦,這時就愈加慌亂起來:「信封?哦,就是昨天你下車給我的那個嗎?還,還沒有拆開看呢。」梅立即從我手中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嘟著嘴說:「要是燕給的,你就會急著看。」
「騙你的。」我擔心梅會真的生氣,「我看了,沒想到你還保留著。為什麼要給我呢?別人寫給你的情書,你給我看,什麼意思嘛?」
「偉!」梅憤怒地低呼,聲音裡透出無比的激動,「從現在起,就當我沒認識你。」
「不要這樣嘛。梅,同你開玩笑呢。」我看梅像是真的生氣,只好一路哄著她。不過梅好像鐵了心不理我,一路上任我怎樣說笑話逗她,她也只顧著匆匆地走。
我提著梅買的菜到了陳局長家門口,梅掏鑰匙開了門。她依舊不和我說話,只是靜靜地拉開門,似乎在示意我先進屋去。這時我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我將手上的菜遞給梅說:「我不在你五爸家吃飯了,我回家去。」梅不接菜,也不用話語搭理我,只一把推我進門,斬金截鐵地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進去!」
梅進門很熟練地走進廚房,繫上圍腰,量米、淘米、蒸飯、揀菜。我被晾在一邊,只得跟著梅轉。梅顯出煩我的模樣,不時拿手往身後做出打我的動作。無奈,我又拿起剛買的菜揀起來,梅卻一把搶了過去,用力摜在洗碗池裡,並狠狠地瞪我一眼。
我只好癟癟嘴,皺皺眉,退出廚房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客廳的陳設很簡單,但不難看出奢華。沙發的正對面擺著一台我只在電器城看到過的背投電視,電視後面是一面有著許多櫥格的電視牆,有的櫥格裡擺著花紋奇異的石頭,有的櫥格裡擺著玉雕,還有的擺著青花瓷器。我想看看電視,卻不知道怎麼打開,只好隨手拿起擺在沙發前的茶几上的書翻翻。
廚房裡飄出飯菜香味的時候,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我想應該是陳局長回來了,趕緊放下書去開門。那門鎖卻難住了我,任我怎麼扭都開不了。為不讓門外的人聽到,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在梅耳邊悄悄說:「你去開下門,我不會開。」梅看我一眼,兩邊嘴角微微向上翹,顯然是竭力忍住不笑出聲來。
梅開了門,迎進她五爸,對著廚房衝我喊:「偉,給五爸倒杯開水來,杯子在櫥櫃裡。」我忙去開櫥櫃門,可是左扭右扭就是扭不開,這時也不好叫梅來開,只好試著往左往右不斷地扭。總算打開了,找出杯子,倒好水,恭敬地端出去,我的額上已經滲滿了密密的細汗。
「不要拘束,就當在自己家裡。」陳局長看了一下我的額頭和藹地說,「梅常提起你,說你了不起,你的名字我都很熟悉了。」
「哦。」我知道這時應該謙虛的,「其實梅才是我學習的榜樣呢,她成績好,還是我們學校的優秀畢業生。我呢,只不過是比較喜歡文學一點,其實什麼成績都沒有。」
「呵呵。」陳局長笑著說,「不錯嘛,小伙子。能看到別人的長處,也能正確地認識自己。對即將走上工作崗位,你有什麼打算?」
沒想到她一開始就問我這樣的問題,我的腦子飛快地轉著,眼睛忽然瞟到茶几上我剛瀏覽的書,心裡才有了一個主意。我整理一下自己的站姿,徐徐地說:「我們實習的時候,指導老師告訴我們,新世紀新一輪的課程改革開始了。但是,我們讀了三年專科,還不瞭解什麼是課程改革。為了搞明白,我找老師借資料看後,才大概知道,課程改革就是要改變教師以往的教學方式和學生的學習方式,是基於建構主義理論提出的。我想,我們參加工作以後,就是要不斷加強學習和實踐,大力推進課程改革。」
「好啊,小伙子。你果然不錯。」陳局長對我這番回答顯然很滿意,招呼我,「來,別站著,我們坐著說。我也是剛剛瞭解建構主義的,沒想到你還先瞭解了,來,你再給我說說你的理解。」
我剛想好怎樣將剛才在書上看到的一些觀點用自己的話闡述,梅解下圍腰走出廚房招呼著:「五爸,偉,吃飯了。」
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和三碗熱騰騰的米飯,一如梅那般精緻玲瓏。陳局長夾了一塊菜在筷子上,又打開了話匣子:「梅啊,你可要多加強學習。人家偉都知道建構主義了,前次我問你,你還什麼都不瞭解呢。你們同學間也要相互比拚嘛,你可是落後了。」
梅聽著她五爸說話,不時瞥我一眼,那神情,分明是自己得到了表揚。我的心裡也美滋滋的,如果用十分制打分的話,我在陳局長心裡至少可以得八分。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陳局長繼續說著,「我們國家的教育事業將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你們年輕,在我縣現有教師中算得上是高學歷,就要把全部的精力放到工作上,不要想著耍朋友啊,談戀愛啊這些。個人的事,可以緩一緩,等到事業有基礎了,再談不遲,你們反正都還年輕。」
這番話,我怎麼聽著都像是衝我說的,剛才的得意一掃而光。我不敢去看梅,更不敢看陳局長,拿筷子的手也似乎丟失了力氣。我把頭埋得很低,胡亂地用筷子頭挑著碗裡的飯往嘴裡送。飯菜是什麼味道我已經嘗不出來,滿腦子都在咀嚼著陳局長的話。
吃完飯,幫梅收拾好餐桌,我就向陳局長告辭出門,心裡感覺像逃離了牢獄一般。梅送我下樓,我們一直無話說,直到最後,梅才開口:「原本打算讓我五爸把我分配到同你一所學校,但是現在看來不必了,你始終還是讀高中時的老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