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雷將她的自制力蓬然震散。待理智歸位時,她像抓著救命稻草般使勁抱著醫生的手臂猛地搖頭。
「我有定時吃藥的。你說我先天性心臟病已經自愈了,你說八成都不會復發了,怎麼會呢?我已經不喝酒了,我也不抽煙,除了有時候忘了吃藥,我都有乖乖聽話的。我還定時複診……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報告錯了對不對?」
景西恬在病房的一角已經淚流滿面,走過來抱緊這個恍恍惚惚的人,哭道:「思語橋你別這樣啊!」
可重力將她一把推開,思語橋突然就像只受傷的小獅子,紅著眼睛扭緊張醫生的袖子哭問:
「你說的很多事情是指什麼?我什麼事情不能做了?我要坐輪椅嗎?我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
「不是!」
張醫生穩著她的肩,凝重的神情讓他一時半刻說不出安慰的話來。他歎氣:「還沒。」
「還沒?」喬思抹了抹眼角的清淚,吸著鼻子問:「還沒的意思……就是遲早了,對嗎?」
「聽張醫生的話,你要開始住院了,外面細菌太多,易受感染。呆在醫院才是最好的辦法。」
這個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五歲前的先天性心臟病醫生診斷已經自愈,生活習慣雖需多加留心,卻不會威脅生命。喬思也一直認為自己命硬得很,她不信命運,不信天意,一直以來她所要的東西都是努力爭取回來的。可原來人都是活在生命輪迴的巨大陰謀中,拚死掙扎也還是逃不過宿命,你逆流而上,波浪遲早將你打回原形。
噩耗來得太突然,她霎時間忘了哭喊忘了哀怨,安安靜靜地躺回病床。可景西恬都急得快瘋了,怕她接受不了,緊緊地彎腰抱著她說:
「思語橋!你不開心就哭出來。你別憋著!要不,我給申莫瑾打個電話,讓他過來?」
「不要!」喬思眼明手快地奪去景西恬的手機,閉著眸,讓眼淚流乾,才啞著音說:「誰都可以知道,就是申莫瑾不行。」在景西恬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她已經把手機遞回景西恬手裡,淡淡地說:
「你幫我聯絡師兄吧。」
*
今年的秋本就比去年寒,所以在冬夾著寒流來襲的時候,人們沒有多少的驚訝。早看了天氣預報,穿得厚厚地踩著雪地上班。
申莫瑾的車停在四季酒店樓下,著著黑色長款風衣,邊走向地下室電梯,邊掏出手機撥喬思的號碼。
這兩天像是無意間養成的習慣,他第一次撥,關機,第二第三次毫不例外的還是關機。他卻百試不厭,空著的時候,只要手機觸手可及就給她撥。這一次,他同樣聽到了熟悉的專業女音,眉頭多不皺一下,直接將手機收起,食指按下三樓。
三樓燈紅酒綠的套房裡,不必費勁,一眼就察覺到密密麻麻的人頭中,劉顯光滑的頭顱。
申莫瑾泰然自若地走過去,或是他本是好看得震撼人心,又或他與生俱來的氣勢萬千,劉顯身邊清一色半裸的女人都癡癡地盯著他看,眼裡幾乎都燃起了火苗,紛紛交頭接耳地談著。有人在雜誌上見過他,關於申莫瑾的傳聞在這麼幾秒間就火速地傳了整個包廂。他未說話,週遭的愛慕眼神已然從震撼到仰慕到飢渴千變萬化。
「申總怎麼有空過來?」
劉顯在董事會上向來是典型的笑面虎,申莫瑾放任他為所欲為,不是基於怕事,這老狐狸的父親可是自己父親以往出生入死的好搭檔。在他看來,在這領域打混,不僅要奉承誠信二字,情義也不可摒棄。
可顯然,劉顯並不買賬,說的話也酸到極點。
「申總如果是準備來當說客的話,那請回吧。」
申莫瑾深如幽冥的眼閃過一點流光,與生俱來的自信讓他連笑都比旁人多了些氣勢。
唇邊柔和,他舉起手裡的文件微笑:「或許,我開的條件要比東捷來得吸引劉董呢?」
*
收到景西恬的電話已經是兩天後的事,蘇家仁向來出差不常檢查手機,這一次又在異國遇上了寒流,班機延遲了。知道消息時,他整整在車上發呆了好幾個小時,想到那張臉,胸口就不可抑制地疼。
這邊剛下了機,他從就風風火火地趕到病房去,心裡焦急不說,又一陣疼一陣悲。腦袋裡已經留著千百種安慰的話語。她若想哭,他定給她擦淚;她若想發洩,他鐵打的手臂也練得結結實實,就等著挨她的拳。
可他千想萬想,也不曾想過這樣的場景。
病房裡的窗簾是開啟著的,清楚可見窗外翩躚飛舞的雪花盈盈散落。如果說她命途多舛,坎坷纏身,那她何來的笑容,何來的歡樂。
蘇家仁好多年前就在校園遇到這個女孩,她當時正半身倒掛在樹上,一張笑臉在陽光下囂張跋扈地連連說「Yes」,一群人圍著她歡呼拍手,有人欽羨有人激動。他那個時候被逗笑了,直到好多年後的今天,他還記得她當時紅撲撲的臉蛋,和一股旁人所不容忽視的活力。
如今他用心來疼愛的妹妹出事了,他怎不疼,不難受?
喬思在那邊和沈雅馨通著電話,絲毫沒注意有訪客,嘰嘰喳喳在那說:「嗯。你在F市我就放心了。你三兩次的失蹤,我心臟都快嚇沒了。我告訴你哦,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歐陽澈的婚禮我定不會去!」
蘇家仁疲憊的臉終於浮現一絲很淺,很柔的笑。他走到床邊,抄起蘋果一邊咬著,一邊豎起耳朵聽她說話。
「嗯,嗯,好……」
「我?現在?在家啊!還能在哪?」
「上,上班時間……哦,我,我請了半天假……」
本是豁朗的心,又因為這句話緊了緊。蘇家仁開始相信了,這世界上就是有那麼一種人,像天使一樣,她可以給你連綿不絕的快樂,她可以躲在角落自愈悲傷,可她不允許你為她掉淚。所有的歡,她陪你;所有的苦,她獨槓。
喬思掛了電話才發現這麼大個人在偷吃她蘋果,手機飛地拋到了蘇家仁懷裡。
「就知道你一來準沒好事。」她一臉哀怨地看著他咬著最後一顆蘋果,哭喪著臉:「那蘋果是隔壁婆婆從家鄉帶來給我的……你這個強盜……」
蘇家仁卻沒了痞子的氣勢,微傷的眸因為她的若無其事瞬間劇痛,陡然一扯,將她抱入懷中。
「你要吃。我帶你去摘。師妹,你養好身子,你要做什麼我們都依你。」
許是剛從飛雪中趕來,師兄身上的寒氣熏得她發顫。喬思不動也不哭,長睫垂落時蘇家仁聽到她低俏如絲地哀求道:
「帶我到泰晟。」
「醫生說你哪都不許去。」
「師兄。」喬思眼裡蒙上一層霧,「你知道你阻止不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