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的嘉海市。
鳥兒輕鳴,風兒輕拂。
明媚的陽光自窗簾的縫隙躍進,落在了一張略顯蒼白,卻美麗清秀的小臉上。
許是臉上的溫熱擾了佳人的清夢,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彥小培睜開了眼。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簡陋吊燈,熟悉的窗簾,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房間。
像往常一樣,直起身伸了個懶腰,可是才伸了一般,彥小培就覺得哪裡不對勁。
轉了轉脖子,有點酸;動了動腰,有點痛;抬了抬手,有點無力。
可是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的是,她好像不應該是在這裡的啊。
可是不在這裡的話又應該在哪裡,她卻怎麼都想不出來。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彆扭感。
「小培姐,你醒了啊?」
門外傳來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隨即一張小臉從門口探了進來,是莫嘉楠。
「小楠,你進來。」
彥小培隨即朝她招了招手,莫嘉楠見她坐在床上發呆,連忙走了進來道:
「小培姐,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
「我渾身都不舒服。」
彥小培皺了皺眉頭,將莫嘉楠拉坐在床前,疑惑地道:
「小楠,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小培姐,你這是怎麼了?」
莫嘉楠一聽彥小培的話,這眉頭皺得比她還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滿是擔憂地道:
「難道你發燒燒糊塗了嗎?」
「發燒?」
她什麼時候發燒了?
就在彥小培疑惑間,莫嘉楠卻忽的朝著門口大叫了起來,
「爸,媽,大姐,小凝,你們快來看看小培姐,她好像很不對勁呢。」
話音落下,還未等彥小培反應過來,一群人呼啦一下全數湧了進來,跑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彥小培的爸爸彥穆榮。
「爸爸!」
彥小培大叫一聲,差一點就激動地跳下床,卻被瞬間趕到的彥穆榮一把給按住,
「小培兒,你是哪裡不舒服嗎?讓爸爸看看。」
略顯粗糙的手撫在彥小培的臉上,那麼熟悉的容顏,甚至是臉上的皺紋和頭上零星白髮,明明就在眼前,卻好似思念了許久一般,彥小培的眼眶紅了,淚更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爸爸,我沒事,我只是太想你了。」
她一下撲進了彥穆榮的懷中,緊緊地,緊緊地抱著他,好似一放手,他就會消失了一般。
彥穆榮被她搞得一怔一怔的,隨即苦笑不得地輕拍著她的背,笑著道:
「傻丫頭,才離開爸爸一天,真的有這麼想嗎?」
「才一天?」
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彥小培帶著淚跡的臉上滿是疑惑。
彥穆榮笑了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身後的郭蘭就酸溜溜地道:
「吆,這是甜膩給誰看呢,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們是親父女似得。」
「就是嘛,不就是去海中采景,淋了一場暴雨,發燒生了一次病而已,有必要跟個三歲半娃似的膩在爸爸懷裡撒嬌嗎?」
這是莫晴空的聲音,這娘倆的一唱一和,彥小培早就習以為常了,不過她真的只和爸爸分開了一天而已嗎?
為什麼她覺得好像已經好久,好久了。
看著她眼中的疑惑,彥穆榮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道:
「傻丫頭,看來你真的是發燒燒糊塗了,再好好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邊上的彥小凝也擠身上前,一手摟住了彥小培的肩膀,一手摟著彥穆榮的肩膀,對著郭蘭和莫晴空揚了揚下巴道:
「就是,姐姐,我們就是親的,我們就甜膩給她們看了,哼哼……」
傻傻地看著開朗活潑的彥小凝,明明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那麼理所當然,可是彥小培為何會有一種很是彆扭的感覺。
不是他們的表現彆扭,而是她的心很彆扭。
總有一種不盡真實,恍如夢中的感覺。
為什麼會這樣?
當彥小培從震驚中回神的時候,卻發現屋內只剩下了彥穆榮一個人,他拉著彥小培的手,面色有點擔憂,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爸爸,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彥小培看出了他的異樣,連忙出聲問道。
猶豫了一下,彥穆榮終究還是輕柔地道:
「小培,你已經23歲了,其實爸爸也很希望你找到一個真心愛你的人,你看什麼時候方便,就把人家帶到家裡來給爸爸看看吧。」
「……」
彥小培愣了三秒,然後茫然地道:
「爸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聽到彥小培的回答之後,彥穆榮看了她好一會,隨即歎了口氣道:
「是爸爸多嘴了,既然你還沒做好準備,那爸爸就再給你點時間,不過也不能拖太久,有些事情是等不得的,你先休息吧。」
說完,他搖搖頭轉身離去,彥小培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幾絲失望,幾絲擔憂,心中更是莫名不已。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為什麼不管是人還是事,在她的眼中都是奇奇怪怪的。
難道真的是自己發燒燒暈乎了嗎?
是的,肯定是的。
重新躺回到床上,彥小培閉上眼讓自己趕快睡著,一覺醒來,就什麼都好了。
只是當她閉上眼之後,眼角卻莫名地淌下了兩行清淚,心中更是酸酸痛痛的。
「真心愛你的人。」
剛剛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她就覺得心中莫名的一陣抽痛,裡面好似空蕩蕩的,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
*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一覺醒來,眼角一片緊繃,這才發現上面還留著兩行淚跡,只是身體倒是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了。
起身洗漱打扮,再化上一點淡妝,出門吃早飯的時候,家人們已經全數坐在了餐桌上。
「大家早啊!」
打著招呼落座,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原來幸福就是這麼簡單。
「爸、媽、姐姐們,我吃飽了,先走啦!」
彥小培才吃了沒兩口,莫晴空就放下了筷子,抓起一邊的食盒和包,急呵呵地跑了出去。
疑惑地轉頭朝著門口看去,彥小凝好似意識到了她的疑惑,湊近她道:
「姐姐,大姐正在追墨子琛呢,她這是急著給他送早餐去。」
「咳咳……」
彥小培順利地被一口牛奶給嗆了個正著,這莫晴空和墨子琛……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情了?
再看看自己的父親,卻見他一副事不關己地聳了聳肩,原本他是想讓墨子琛做小培的另一半來著,既然她現在已經名花有主了,那麼晴丫頭如果能夠攻下他,也是件不錯的事情,反正都是他的女婿沒差了。
吃好早飯,彥小培去了雜誌社,這樣的生活她每天都在重複,沒什麼不一樣的,她依舊是那個實習攝影師,拿著一個二手相機到處采景,前天就是跟著一艘遊艇出海采景,才會遇到暴風雨,然後發燒了。
翻弄著手中的二手相機,心中雖然還是有著那些莫名出來的疑惑和彆扭,不過這些一律都被她歸納成了「燒後後遺症」。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彥小培一看是諾米的,連忙接了起來,
「小培啊,下班有節目嗎?」
諾米一如既往的大嗓門從裡面傳了出來,彥小培回道:
「沒事啊,我病後才愈,你又要叫我去喝酒嗎?」
「哎呀,我差點忘記你昨天發燒了哦。」
諾米在那邊一聲歎息,隨後又道:
「那算了,你還是好好休息吧,我叫離炎月陪我去好了。」
「離炎月?」
彥小培皺了皺眉,卻聽得諾米道:
「是啊,嘿嘿,小培你等著,我馬上就能成功獵取到他了,等我的好消息哈。我要先去上課了,下次再聊,拜了。」
手機裡已經變成了忙音,彥小培卻依舊舉著手機發呆。
墨子琛和莫晴空,離炎月和諾米?
甩了甩頭,這些都很正常好不好,有什麼好奇怪的。
為了調節情緒,她無精打采地翻看著桌邊新出的雜誌,忽然,一個版面引起了她的注意。
蘇氏集團兩位少爺同時爆出婚訊,日期定在了一個月後的同一天,這可是一件足以驚動整個嘉海市的喜訊。
蘇二少的新娘毫無疑問是他訂婚一年之久的未婚妻完顏嵐,而蘇大少的新娘至今卻仍是一個謎。
眾人猜測紛紜,媒體狗仔更是加大力度跟蹤調查,卻始終遍尋不著佳人的蹤跡。
版面左側,有著蘇氏二少爺蘇弋言和完顏嵐的合照,照片上的兩人一個優雅陽光,一個精緻美麗,真的是天作之合。
而右側,則是蘇銘澤的照片,他的身邊放著一個女人的輪廓,裡面打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蘇銘澤一身黑色西裝,英俊的臉上沒有半絲笑容,深沉的黑眸微微瞇起,峻冷一片。
看著這張臉,彥小培的心竟是微微一動,昨晚的那股酸痛之感重新湧了上來。
手,緩緩地抬起抹上了那張臉,一寸一寸地沿著輪廓摸下去,閉上眼,好似那張有著血肉的臉就在她的手下一般。
那麼真實,那麼熟悉……
這之後的一個下午,彥小培就一直對著蘇銘澤的照片發呆,她自認不是一個花癡的人,可是心中的那股奇怪的感覺,卻不是用「燒後後遺症」這個借口可以解釋過去的。
茫茫然地到了下班時間,她跟著人群走出了雜誌社的大門,忽然被前面的一陣驚呼聲止住了腳步。
「哇,蘇大少,居然是蘇大少耶!」
「天吶!好大的玫瑰的,他這是要來跟誰表白嗎?」
「啊啊啊,難道是那個神秘的新娘要出現了嗎?難道她是我們雜誌社的人?」
「……」
彥小培不知道她們在驚呼些什麼,因為她在聽到「蘇大少」這三個字之後,就呆住了。
傻怔怔地站在原地,面前密集的人群卻突然散開,然後一道身影緩緩朝著她走來。
高大俊挺的完美身材,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俊逸清冷的絕色臉龐,跟照片上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照片上的他沒有笑容,而此刻的他卻是面帶微笑,手捧著一大束的玫瑰,正一步一步地接近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近到彥小培幾乎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癡癡地望著那雙帶笑的黑眸,那麼深邃的眸光,好似已經將她的整個靈魂都吸進去了一般。
在離彥小培一步遠的地方,蘇銘澤忽的停住了腳步,捧著玫瑰的手朝前一伸,而後單膝跪地。
「哇!!!」
驚呼聲再一次響起,而彥小培的腦中卻好似被狠狠地捶了一下,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又不肯出來,一種莫名的難受。
淚,慢慢地滑下,然後她聽到蘇銘澤深沉而磁性的聲音緩緩響起:
「相遇即是緣。小培,能遇見你是我幾世修來的緣分,所以我想一直像現在這樣牽著你的手,永遠都不放開,你願意……將自己的手交給我蘇銘澤嗎?」
那麼深情的注視,那麼溫情的話,彥小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然後接下了他手中的花。
這個動作,完全是出於一種本能,一種潛意識。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同樣的話,曾幾何時,好像也有過。
是什麼時候呢?
蘇銘澤笑著握住了她的左手,而後站起身來,下一秒,他的手中好似變戲法般地多出了一枚極其精緻的紅寶石戒指,套進了她的無名指,那是一種完美無缺的契合。
「彥小培,從此以後,你就是我蘇銘澤的妻子了,生生世世,你可願意。」
在戒指戴上的剎那間,紅寶石閃過了一道紅光,重重記憶終於衝破了所有阻礙,如潮水般湧入了彥小培的腦海之中。
所有的所有,關於眼前這個男人的一切。
寂銘澤,蘇銘澤,原來竟是同一個人。
蘇弋言回到了二十年前,歷史被改變,千年前的寂銘澤就不會出現在這個時代,所以他才會在遊艇上忽然消失。
彥小培猶記得眼睜睜看著他消失時候的撕心裂肺,她就這麼哭暈在了墨子琛的懷中,醒來之後,卻是歷史已經被改變了。
雖然歷史改變,很多人的命運也被改變,可是她的潛意識中卻還有著以前的模糊感覺,所以才會有那些莫名的思緒。
她倒好,忘記也罷了,只是苦了回到了千年之前的寂銘澤,歷時幾百個輪迴,幾千年的苦苦等待,為的只是這一世的重逢。
只是為了她!
「我願意!」
握緊他的手,重重地投入了他的懷抱,這是第二次的回答,卻依舊是相同的答案。
有這樣的男人為她等待著,就算是千萬次,她都是同樣的答案。
小心地將她擁在懷中,蘇銘澤卻因著她剛剛的大動作嚇出了一身的冷汗,湊近她的耳邊噌怪道:
「你要是不願意,肚子裡的小寶貝可就要抗議了哦。」
驚愕地抬頭看向他,卻見他笑得邪魅不已,旁若無人地在她的臉上偷了一記香,用著只有兩人的聲音道:
「我可是千年老妖,你有什麼事情能瞞過我呢?」
千年等一回,只為找回你!
*
不遠處的樹下,一個身影靜靜地站著,他的全身都隱在一件黑色的斗篷之中,在這7月的天氣中,顯得異常的怪異。
幾縷灰白色的頭髮從額角落下,一張略顯蒼老的臉顯露了出來,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不少痕跡,卻依舊隱約可見當年的英俊帥氣。
他久久地看著遠處相擁的兩人,帶著細紋的嘴角微微勾起,
「終於,終於一切都完美了。」
那是一道沙啞中帶著滄桑的聲音,好似感歎,又好似釋然。
又在那裡站了好一會,直到看到遠處的兩人相攜離去,他這才緩緩地轉過身,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至於方向在哪,未來在哪,他卻毫不在乎。
就在這個時候,蘇銘澤和彥小培好似同時感應到了什麼,齊齊回頭看到,卻只看到了一道略顯佝僂的背影拐過意而過牆角,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中。
兩人互望了一眼,眸中有著瞭然,也有著釋然。
相識一笑,幸福就在這一刻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