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三姨太宛兒和小夫人慌啦,瞅著那仍長長的隊伍,這樣下去,還得熬四鍋五鍋六鍋七鍋八鍋的。不行,得開銷他,不能讓二爺由著性子亂來。
三姨太忙忙的擠上來,一把奪過二爺手中的大鐵勺:「一邊玩兒去,懂也不懂,胡來哩。」,二爺楞怔間,宛兒和小夫人也將他一推,推到一邊。
然後,二人指指隊伍:「一人一勺,一人一勺!二爺,你不懂哩。」
二爺這才似懂非懂的搔搔頭髮,呵呵呵的傻笑著,退到一邊去了。
從上午一直忙到下午三點多,在二爺熬了五大鍋米粥後,才總算勉勉強強的收了場。三個女人又累又餓,東倒西歪的走進桂府,往自個兒的床上一躺,沒了吃飯的興趣和渴望。
還是菊花打來井水,一個個替她們擦拭乾淨,又端來飯菜,三個女人才就著床榻邊,勉強吃了一點,一扔碗筷,又睡。
天黑盡時,才恢復了精力。
恢復了精力的三姨太和宛兒小夫人,就坐在廚房裡,撥著鐵子般的算盤珠子算起來。
五大鐵鍋米粥,每鍋三十斤左右,共花去了一百八十斤寶貴的新米。想想在黑市買米的艱難和自已日子的艱辛,不顧那啞巴支著半截黑腳桿在小屋裡睡著,三姨太就忍不住哭起來。
哭聲驚動了二爺,忙忙的趕到後院落。
一打聽是這麼回事兒,不屑的一跺腳:「真是他媽拉個巴子的娘兒們,施捨窮人,添福添壽哩,還嚎什麼嚎?莫名其妙。」
「一百八十斤哩,夠我們吃大半個月哩,鳴!全沒啦,鳴!宛兒和表妹為弄點糧食,差點兒坐牢喪命哩,鳴!一百八十斤半天就全沒哩,這日子還怎麼過哩?」
宛兒和小夫人也跟著抹眼淚。
都道女人的眼淚是殺手閘,本想呵斥三姨太幾句的桂二爺,斜睨了眾女孩兒一眼,無言無語了。
本來,他還想趁熱打鐵,把明天的開齋一塊兒佈置了。現在,咳,不好說哩。
「小鬼子這麼凶,你桂二爺又這麼糊塗,鳴!這日子還怎麼過哩?鳴鳴鳴!」三姨太偷偷瞅到二爺由惱怒轉到尷尬,又由尷尬轉到手足無措,便越發得意哭鬧得越凶。
她明白,雖然桂二爺樂施好善,可眼下日子艱難,自身都難保,二爺這純屬是心血來潮,逞強哩,不行,決不能開這個頭!
眼見得三個女孩兒哭哭啼啼不斷,二爺不知道自已究竟錯在何處?
悻悻的在屋子裡轉幾個圈子,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終於,桂二爺憋悶出了幾句:「不就是米粥哩?往後,我每頓少吃一點,不就節約出來了?可人家乞丐,連這一半都沒有哩。」
沒想到三姨太一揚頭,怒罵道:「去你媽的的乞丐!眼見得我們都要變成乞丐了,你還不知道哩?還硬繃著面子。斷了炊,大家都上街討飯當乞丐去,你就安心高興了哩?」
二爺楞了楞,三姨太的話不能沒有道理,他遭了婦道人家的搶白,第一次沒有勇氣罵人了。
這時,被菊花一直圈在懷裡的三個孩子突然說:「三奶奶,你別哭了。以後,我每頓也吃一半飯。這樣,米就夠吃了。」
「我每頓只吃半碗飯了,幫三奶奶節約糧食。」
「我每頓只吃小半碗,怎麼嘛,比你們還少哩。」
童言無忌的孩子們不知道也不明白,三奶奶聽了他們的話,竟然哭得更凶啦。二爺在廚房站一會兒,只感到無趣,再也沒心情和勇氣提明天的開齋了,只得悻悻的走了出去。
然而,第二天一早,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了。
蘇老在自已家門口架起了大鐵鍋,開齋救民;緊接著,米老闆,耿老闆,周老闆等一干鄉紳,也紛紛在自已家門口架起了大鐵鍋,熬起了香噴噴的米粥……
整個宛平城都轟動了,乞丐們奔走相告,跪拜在地,連呼:「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同時,鄉紳們的義舉,讓松尾惱羞成怒。
你一干鄉紳,憲兵隊出了佈告,為了大東亞聖戰,皇軍要徵購軍糧。卻個個裝沒聽見;開會,也一個不到,現在,倒慷慨解囊,開齋救乞丐了?真是中國人要救中國人呵!
好,你就救吧。當下喚過柴源,如此這般。新上任的城防隊司令,欣然而去。
想想,一天到晚伺候別人的司務長,變成了手握兵權的城防司令,他媽拉個巴子的,這多威風多爽,多讓人得意忘形哩?
下午,蘇老等一干鄉紳的開齋鍋前。
乞丐的隊伍漸漸變短時,幾個背著老套筒的城防隊丁,吊兒郎當的來啦。
要是往日,見了這些二鬼子,乞丐們早跑了;可現在,對米粥的渴望,卻讓他們一個挨一個的緊巴巴擠在一起,沒跑也不再喧嘩,而是恐懼的瞪著隊丁們。
柴源意洋洋的走向一邊巡看的蘇老,招呼到:「蘇老,請登個記。」
「你是誰?登什麼記?」蘇老挺著個大肚子,警惕的瞅著柴源,憑直覺,他覺得有鬼。「他就是我們新上任的城防司令,柴司令,你不認識?」
一邊的隊丁二指姆一撬,拍著柴源的馬屁。
「哦,死了一個柴司令,又蹦出一個柴司令?好哩,你不是人稱六狗子的司務長哩?」,蘇老這才想起,不禁嘲弄到:「聽說柴進是你的姑舅哩?」
柴源一拎王八盒子:「我叫二狗子,他才叫六狗子。」
他指指另一個隊丁:「我們只是奉命來登記,給你們每個開齋濟民的鄉紳登記,你們開齋用了幾鍋,松尾隊長就獎勵你們多少斤糧食,明白哩?」
「不,不明白。」
聽到松尾小鬼子名字,蘇老臉色大變,連連搖手:「我不需要什麼獎勵,我這就收鍋,收鍋。」
柴源上前一步,按住蘇老的肩膀,獰笑到:「莫客氣哩,說吧,總共開了幾鍋?」,柴源這一動手,不蒂於是下了命令。
隨後的幾個隊丁,一挺手中的老套筒,朝大鐵鍋前蘇老的家眷撲去,嚇得一干女人屁滾尿流,慌不擇路的逃命。
乞丐隊伍頓時亂了,大家丟魂喪膽,爭相逃命。
蘇老被柴源用王八盒子擒住,動彈不得,眼瞅著自已的家眷和乞丐們,被城防隊丁狗一般驅趕,忍不住看看天空,眼裡滴下苦淚:
「唉,做事莫太絕!天干田旱,小鬼子又暴虐無道,你們這是把人往死裡逼哩。」
「這我管不著,我只是奉命。」
柴源殘忍的回答:「蘇老,說吧,總共開了幾鍋?」,「就這一鍋,咋啦?」蘇老心一橫,雙手一抱自個兒的胳膊肘兒,揚起光禿禿的下嘴巴。
「小鬼子不讓我們好活,你城防隊也打算不要我們活命?哼哼,中國人哪!哼哼!」
柴源的槍口重重往他胸脯一戳:「哼哼什麼?罵我漢奸哩,告訴你,老子就是一個鐵桿漢奸哩,你敢咋啦?」
蘇老被堅硬冰冷的槍口戳得哎喲一聲蹲下,躲藏在一邊瞅著的老夫人,心疼得連連慘叫著撲過來:「老頭子哩,老頭子哩,讓你不要擺,你偏要擺哩,還充什麼能哩?咱們回家,回家。」
「六狗子!」一個輕柔的女聲在眾人背後響起。
六狗子和二狗子都扭過身去,見是一個骯髒的女乞丐,沒好氣的異口同聲問:「你媽拉個巴子是誰?六狗子是你喊的哩?」
「我找六狗子,你倆誰是哩?」
女乞丐膽怯的問:「我從鄉下來,有事兒哩。」,聽說是鄉下來的,柴源就對那個叫六狗子的隊丁指指,重新轉過身去。
六狗子就神氣活現的一挺胸:「沒看見我正忙哩?說吧,是不是我媽帶話哩?」
女乞丐往外走幾步,膽怯的招招手,六狗子就罵罵咧咧的跟過去。這年頭,到哪兒去弄那麼多的金票?上次才讓人捎回去了一迭,咱又不是城防司令,只是個小隊長哩,媽也太貪了哩?
驟然間,槍聲頓起。呯!呯呯!三顆子彈鑽進了六狗子的腦袋瓜子和胸膛。
這廝手一揚,老套筒呼的下扔了出去,重重砸在蘇老的粥鍋裡,一命歸天。那粥鍋還沒熄火,滾燙的米粥,頓時濺了柴源一臉一身。
只燙得這廝呀的下像發羊癲瘋一樣,王八盒子扔了出去,一蹦老高,連嚎帶叫的。
與此同時,只見那女乞丐一縱,上了房頂,飛奔而去。有膽大的隊丁揚起手中的老套筒,瞄準在瓦片上奔跑如飛的女丐就想開槍。
誰知呯呯呯呯呯,對面房頂上又是一串子彈射來,準確的擊在他手中的老套筒上。呯,老套筒炸成了三截,嚇得這廝雙手緊握著一小截槍托,呆若木雞的不敢動彈。
好半天,才有別的隊丁嚷嚷到:「跑了跑了跑了,快看快看。」
果然,對面房頂上一個蒙面男人拎著手槍,襯著藍天白雲,也不彎腰健步如飛的踩著瓦片,和躍上房頂的女乞丐一起,居然還回頭笑笑,瀟瀟灑灑,揚長而去。
蘇老和躲藏在角落的乞丐們,簡直看呆了,有的小乞丐居然忘情的拍手歡呼起來。大家完全忘記了還有一個粘了一臉一身滾燙米粥的柴司令,在角落裡蹦極和嚎啕。
當變了模樣的柴源帶著一幫垂頭喪氣的隊丁回了營地,向憲兵隊長報告後,松尾也驚呆了:這不就是上次追殺李富貴事情的重演嗎?
原本想借此桂二爺一幫鄉紳開齋之機,來個殺雞嚇猴。
借此讓一幫鄉紳不要太猖狂,收斂收斂,並順便賣個人情給桂二爺的打算,現在顧不上了。開齋就開齋唄,看你一幫鄉紳腐儒有多少糧食來喂乞丐?自已餓死麼台。
現在,離北平特務機關長和駐屯軍參觀團,就要來宛平的時間不過幾天了。
沒想到還算平靜的宛平城,竟然又出現了殺手。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這殺手來自何方?具體針對的是誰?
他仔仔細細的問了柴源今天的細節,斷定這二個槍法精準,健步如飛的男女殺手,不是南山北山的土匪,而極像是訓練有素的特工。
這樣一想,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難道又是重慶軍統戴笠的手下?唉,討厭的軍統戴笠,我並不想招惹你啊,你怎麼又盯上了我啦?
唉,這次,我並沒有動你的手下惹火燒身。你也是條英雄好漢,無緣無故的,怎麼千里迢迢又殺奔宛平城而來了?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啊?
我要崩潰啦!
我要辭職啦!
我要瘋癲啦!
不,我得認真的想想,軍統戴笠重新呼嘯而來,一定有其原因和道理。松尾眼珠轉動著,終於想到了柴進身邊那個可疑的女傭,一拍自已腦袋瓜子。
呃,柴進死了,可他身邊的衛隊長和神秘的女傭,竟也消失了?怪了怪了怪了。
松尾猛地轉過身,餓狼般盯住了柴源,半天不說話。小小的司務長到底不是老奸巨滑的前宛平父母官,在憲兵隊長凶殘的逼視下,柴源臉色慘白,渾身顫抖,連連倒退。
直到把這廝逼到了堅硬的牆頭,退無可退時,松尾才開了口:「你的,想死想活的有?」
「太君,我想活,想活。」
滿心期盼著憲兵隊長安慰的城防司令,卻碰上這翻臉不認人的煞星,還不知道自已錯在哪兒?只得忙忙求饒。
「想活,可以的,你的,把柴進的衛隊長和女傭的,統統的說來。」
柴源這才鬆了口氣,哦,太君原來是為這鳥事兒?隨即又有些困惑,柴進這鳥事兒和今天有什麼聯繫哩?太君這是哪根神經短了路哩?
「嗯,你的?」
柴源這才週身一抖,把那日發生在柴進司令部慘烈的事兒,細細的告訴了憲兵隊長。
松尾聽了,不禁又驚又怒:驚的是柴進這廝,竟然讓軍統特工潛伏在自已身邊,而且還把她偷偷殺了,對自已封鎖消息。
怒的是這軍統女特工居然還有發報機,天吶,有多少情報被透露了出去?難怪策劃得天衣無縫的人質計劃,會在半路被土匪劫持?
一面,又慶幸的摸著腰邊的軍刀柄,慶幸片崗特務機關長和參觀團的確切行程,才定下來。
要不然,也保不定自已就對草包司令佈置了而透露出去。
他忽然又想到了潛伏在桂二爺身邊的「天皇花」,不知這桂府裡有沒有軍統的潛伏特工?不管怎樣,這事兒必須在這之前了結。
不然,軍統戴笠那二個訓練有素和殘酷無情的冷血殺手,和南山土匪一樣,無疑是上面來人的致命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