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就只有一個答案,他是八爺!
也許就是八爺派來潛伏在桂二爺身邊的人呢。和他玩玩嘴巴子和心眼,倒是挺有趣的。
然而,團副卻死啦。死得那麼壯烈,宛兒暗噓歎,這才是條漢子呢,可惜捲入了是是非非。唉,就你和桂二爺,能與小鬼子斗嗎?
小鬼子漫無邊際的湧來,政府軍驚惶失措的撤退,就你二人,能與這股洶湧濁浪對峙?真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了。
團副死啦,可她表妹還活著。
雖然在得知團副的死訊後,這個表妹也哭哭啼啼的鬧了半天,可宛兒直覺到,那哭天抹淚根本就是假的。
當那個膀大腰圓的小威子,一個個拎著死者掩埋,桂二爺跳進去老淚縱橫,為死者揣銀綻送行時,這個表妹居然任臉上還掛著淚花,若無其事的扭過臉去打了幾個愜意而甜甜的呵欠。
這個細節太尋常太簡單,沒有誰注意;但是,丫頭宛兒看到注意到並留下了深刻印象。
接下來,二人的唇槍舌劍,誰也沒佔到便宜,露出破綻;然後是姿色勾引,如果表妹和三姨太一樣上勾,那就有好戲看啦。
表妹一定會和三姨太相互吃醋,相互競爭,從而露出破綻。
女人和女人之間的戰爭,大抵慘烈無序,拳腳並用,嘴心大開,最後都是兩敗俱傷,可自已會趁了心願呢。
結果,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即然這不行那也不行,那麼,咱們就姐姐妹妹的喊著混吧。喊久了,混順了,你總要露出馬腳來呢。
果然不出所料,二姐妹到黑市一掏糧草,出了事兒;更高興的是,這個表妹露了相。
當她聽到柴進吹噓將自已的女傭謀殺了時,怎麼會失態一下哭起來?追問下,她藉故說是眼睛裡進了沙子,難受而哭,這可能嗎?哄三歲孩子去唄。
於是,丫頭宛兒突然就對柴進的女傭感興趣起來。
可結果是問過來問過去,誰也不知道這個女傭的來歷。就連那個拜倒在自已的石榴裙下的舊司務長,新任的城防隊司令柴源,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不知道,就不問了唄。
不過,宛兒心裡從此更對這個表妹多了一層警戒,但表面上的熱情笑容,絲毫不減。
現在,見小夫人如此,知她一定是還在為那個女傭難過,便冷笑道:「表哥死啦?我看是另有原因吧?」
別人不知道她在說啥和說誰?可小夫人心裡清楚,知道是自已聽到同門師姐死訊,悲慟之下,露了馬腳,只得裝聾作啞,彷彿沒聽清楚一樣,繼續哭哭啼啼的,不予回答。
二爺拍拍手,說:「這你就說外話了,團副與我情同手足,忠心耿耿,即便他不在了,於你又何妨?眼下亂七八糟的,一個女孩兒家跑來跑去的太危險,就住在二爺這裡吧,不過是多添一雙筷子罷啦,三姨太,你說是不是哩?」
三姨太朝小夫人連連點頭,露出親切友好的笑容。
小夫人的勤快和細心,讓三姨太很是高興。
須知,三姨太並不是一個無主見或糊里糊塗的主婦。委託了小夫人管理桂府內所有的被子衣服鞋襪,三姨太明裡放心,暗地裡卻經常抽查。
結果查查查下來,倒讓她讚歎不已。
被子衣服鞋襪一件不少,全洗得乾乾淨淨的,分類堆放著哩。幾個大立櫃,櫃裡則填著清理表,何人何時領用,何人何時歸還,何人何時損壞,應該何時換洗……
全寫得清清楚楚,一目瞭然。
三姨太很驚奇,這個同齡女孩兒,居然有著相當不錯的管理能力,這不正是自已需要的嗎?竊喜之下,又把更多的雜事兒交給她,比如檢查睡眠呀調理花草呀接待客人呀什麼的。
三姨太樂孜孜的想:表妹管理一切雜事兒,宛兒管理廚房,啞巴管煮飯,干大活兒,自已專管銀子,不就可以脫身出來輕鬆輕鬆嗎?
孰不知這樣一來,小夫人等於成了府內總管,府內所有的人都要向她支取被子衣服鞋襪,丫頭宛兒也不例外。
一次二次不以為然,一直這樣,菊花宛兒就有意見啦。
菊花依仗自已桂府裡的老人,一開始對小夫人客客氣氣,遵守換洗規矩,以後,就不管這麼多了。自已想起何時換,就去拿,找,掀。將個個立櫃弄得亂七八糟的。
小夫人看了,也沒說什麼,只是上了鎖。
菊花頓時發怒了,從沒上過鎖的幾個大立櫃,自已來桂府時就立在那兒。現在,居然有人給它們上了鎖。鎖什麼?鎖小人,我是小人哩?就有股氣憋悶在心頭。
一日,也是合當有事兒。
三個孩子隨著菊花在桂山上瘋癲一陣,個個滿身泥巴,成了驢打滾,下得山來,自然得換洗。
菊花打上了一大桶井水,宛兒又給拿來了肥皂,幫忙捉住了三個孩子,一瓢水當頭澆下,然後一一抹上肥皂,這才想起,還沒有換洗衣服。
菊花忙朝小夫人房裡跑去。
小夫人正巧不在,菊花也不尋找,捏住那長柄銅鎖,用力一揪,全都給揪開了。翻騰一陣找出孩子需要的衣服,又忙忙的跑了出去。
正在三姨太屋子裡聊天的小夫人回了屋,一看,大叫起來,驚動了三姨太。
三姨太便把一干女人叫到自已屋子裡,詢問瞭解。知道了當時的情況,小夫人倒沒說什麼,可菊花不幹了,乾脆把憋悶在自已的肚子裡的不滿,一古腦的倒了出來。
「你個小猖婦兒哩,你才來多久?鎖什麼鎖?我是賊嗎?我到桂府時,你在哪裡?這下倒好了,什麼都要找你拿,你成了桂府總管啦,我菊花就不理這個喳。」
丫頭宛兒也趁火打劫:「表妹的規矩雖然好,但不符合桂府的府情。我們現在就這麼幾個人,你累我們也累,犯得著嗎?」
小夫人沉住氣不說話,三姨太就陪著笑一一給予解釋。
當然,作為主婦的三姨太笑官打死人,一言九鼎,說了算,宛兒和菊花不服氣也得服氣,也就唯唯諾諾的連聲答應了。
在三姨太的逼視下,菊花還給小夫人認了錯,儘管心裡一萬個不滿意。
事實上,下來後的菊花領著三個孩子找到桂二爺,哭訴了三姨太和小夫人如何如何,沒想到卻給二爺一口頂了回去:「這事兒,三姨太說了算!」
未了,二爺似乎意識到什麼,叫住領著孩子出去的菊花。
二爺想想,說:「現在兵慌馬亂的,有個家不容易。你領著三個孩子辛苦了,令當別論。作為抵債丫頭,你要知道自已的身份,不要和三姨太頂嘴或在暗地裡搗蛋,明白嗎?」
唬得菊花連連聲叫:「二爺,二爺,你說到哪兒去啦?二爺和三姨太對我恩重如山,我菊花是忘恩負義的人哩?」
所以,想起這些,三姨太越發感到這個團副的小表妹能幹,是自已的好幫手哩。
現在聽二爺連聲挽留,自然也連聲說好話,說到情動處,忍不住掏出了條綢絹,按住自已發紅的眼睛:「好表妹,這是上天有眼,讓你到咱桂府來哩。我們姐妹一場,情同手足,也是有緣分哩。
你看,桂二爺,丫頭宛兒,菊花,三個孩子,我們在一起高高興興的,你為什麼要走哩?想當初,咱桂府人丁興旺,開飯時足足要坐幾十幾桌,二爺高興哩……現在,唉,就剩下我們姐妹幾個了,鳴!」
三姨太觸景生情,忍不住哭泣。
菊花放了孩子,和宛兒幾乎是同時撲上去,抱住了三姨太;小夫人也和她們抱在一起,四個女孩兒一齊放聲大哭。
突來的哭聲驚得三個孩子楞怔著眼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然後,一齊驚愕的撲到桂二爺懷抱:「二爺爺,抱,我怕!」,二爺有些傷感的搖搖頭,撫摸著孩子的小腦袋瓜子:「別怕,有二爺爺在哩。」
又朝幾個女孩兒喝道:「婦道人家,怎麼好好的就哭?還不住嘴?也不怕孩子聽了嚇著?住嘴!」
女孩兒們就住了嘴,慢慢恢復了正常。
菊花領著孩子出去玩兒了,滿院落都是孩子銀鈴般的笑聲,給苦悶中的桂二爺,帶來了莫大的歡喜和安慰。
二爺側起耳朵聽一會兒,像想起什麼問宛兒:「丫頭,黑市被柴進這一亂攪,依你看,以後還存不存在哩?」
宛兒得意的瞟一眼小夫人,想想,答:「我看應該存在,不管哪個國家哪個朝代,也不管如何動亂和打仗,都撲滅不了黑市。人總要活唄,要活就有黑市。」
二爺高興地推推身邊的三姨太:「聽見沒?聽見沒?宛兒說話可有大道理哩,我常說老天爺餓不死睜眼的鳥,就是這道理。
唉,小鬼子缺德呀,打我中國,百姓吃苦,七月以來,現在差不多八月底啦,沒下過二場雨,田里沒收穫,餓死多少人呵。」
丫頭宛兒再也忍耐不住了,說:「二爺啊,有句話我一直憋在胸口,不知當說不當說呀?」,「你也算是咱二爺的親閨女啦,有什麼話就說吧,這兒又沒有小鬼子。」
「二爺,自古道:大路朝天,各走半邊;生死有命,人各不同。依我看,二爺義氣豪爽,名貫江湖;三姨太持家有道,上下稱讚。
桂府平平安安,和和藹藹,這本生就是二爺和三姨太的福份,何必一天要擔心別人怎麼怎麼了?天下之大,以二爺一人之力,管得過來嗎?」
宛兒停停,瞅瞅三姨太和桂二爺。三姨太眉開眼笑,高高興興;桂二爺則微微慫恿眉睫,彷彿有些不悅。
「二爺如果不高興,我就不說了。」
宛兒小心翼翼的瞅著二爺,放低聲音:「我並無別的意思,實在是感到不吐不快了。」,小夫人眼皮搭拉下來,她猜到丫頭宛兒要說些什麼?
這宛兒是在誘供呢,她不由得擔心的看看桂二爺。
二爺坐直了身子,像是認真在想宛兒的話對否,豎起耳朵:「你繼續說哩,宛兒呀,別怕,說吧,我在聽哩。」
「這個社會,窮人太多,不是我們管得了的,二爺,你縱有真心又有何回天之力?再說這宛平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小鬼子打來了,惹不起,我躲得起哩。
好歹這江山又不是你桂二爺的,任誰佔了我覺得沒什麼不一樣。還有這一幫鄉紳,事事推你出面,以你為頭,讓你在前面跟小鬼子硬頂,我看就沒按好心。」
「那依你該怎樣?」
二爺楞起了眼睛,三姨太忙捏住他的手:「別生氣別生氣,宛兒這是好心。」
瞅瞅二爺陡然黑下來的臉,宛兒駭然道:「二爺,我不說了,我不該說這些。」,「該,你該!不說,我還不知道。」
二爺冷笑著,突然吼叫起來:「如果我不是親手把你從市場上買回來,我今天就拍了你。」
「三姨太!」
宛兒嚇得往三姨太背後一躲,三姨太牢牢的護住她:「放心,不怕,有我哩。」
小夫人忙勸到:「二爺,息怒,這可是你自已讓人說的。」,「我讓她說的?她就說漢奸論調哩?」
桂二爺一步搶到屋子中間,像受了莫大的侮辱,漲紅了臉:「中國窮困,落後不假,可有我們哩。我們都不管,都自顧自,誰管?還不更壞?小鬼子打來了,讓我躲?
呸,媽拉個巴子,我桂二爺是那種貪生怕死的小人嗎?再說這鄉紳怕事,正常啊,我也怕哩。可個個都怕,都躲,還不正趁了小鬼子的心?照你宛兒這樣,中國還不全完啦?這不是漢奸是什麼?做漢奸,滿門抄斬,祖宗不讓進墳塋哩。」
宛兒哇的聲哭了,邊哭邊說:「二爺,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當漢奸啦,鳴!」
小夫人搖搖頭,早料到如此結果,又何必呢?這樣能達到你的目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