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引孩子們出去了,二爺才垂下了眼皮,悲慼的說:「團副和五個團丁都死啦,他們打死了三十幾個小鬼子,以一頂三,值哩。」
幾個女人乍一聽,都呆住了。稍會兒,那眼淚水一般淌了下來,鳴鳴!鳴!
小夫人更是哭得週身亂顫,傷心地哽哽咽咽的喊:「表哥,表哥,表哥啊!」,三姨太和宛兒撲上來,摟住她:「表妹啊,表哥不在啦,你別太傷心,保重身子啊,這天殺的小鬼子啊!鳴鳴!」
「莫哭莫哭,門外還有小鬼子和城防隊,莫要讓這些人渣聽了高興哩。」二爺低啞著聲音說著,站起來,在屋子裡兜圈子。
趙威看見二大滴英雄淚,從二爺潮濕的眼眶裡滾落出來,摔碎在他腳下,像幾瓣晶瑩剔透的珍珠。
幾個女人捂著臉,還在嚶嚶而泣。
三姨太邊哭邊說:「團副哩,你咋走了?你給咱講的道理,我剛想通了一些哩,鳴!」
宛兒邊哭邊說:「團副哩,你這麼精明能幹,咋說走就走哩?我還等著和你進一步的較量哩,鳴!」
小夫人邊哭邊說:「表哥哩,一腔碧血丹心,化為勝利保證。願你地下安息,鳴!」
趙威聽得昏頭昏腦,不知三個女人在哭叫著什麼?想起臨走時張一槍的「請二爺和團副幫忙弄點重武器」的委託,心裡翻江倒海般不息。
英靈已逝,二爺形影相吊,他能同意自已隨他一起去嗎?這才猛然想起了二爺的叮囑,忙向門外跑去。
趙威把犧牲的兄弟們一個個身姿放正,打來涼水,一一擦去臉上的血污。然後,轉身在前廳斷垣殘壁處,挖了一個大坑,然後一一輕輕拎了進去。
正要彎腰填土,二爺喊住了他:「慢,小威子。」
二爺上來了,滿面悲傷。一剎那間,趙威只覺得一向身體硬朗,豪爽大氣的桂二爺,老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
二爺撐在三姨太身上,望著坑裡熟睡的兄弟們,老淚縱橫:「我沒用哩,鳴!我沒保護好你們哩。兄弟們,先走一步哩。二十年後,咱們又是條漢子,一起抱團再殺小鬼子。鳴!」
聽到二爺的鳴咽,三個女人禁不住又哭了起來。
哭聲裡,二爺摸出了幾個銀綻,輕輕一縱,跳入坑內。一一給遠行的兄弟們揣在懷抱,又一一撫摸那已不會再言語生動的臉龐,眼淚一串串滴了下來……
趙威急了,忙低喊到:「二爺,二爺,該上來啦,已經半個時辰啦。」
如此,二爺終於縱了上來。三個女人一把和桂二爺抱在一起,趙威揮起了鐵鏟。紛亂的黃色土壤揚天漫溯,一層一層的,終於蓋住了遠行的兄弟們。
現在,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暫且小憩,整裝待發。
他日祖國一聲召喚,又將騰身而起,化為滿天憤怒的流嵐,與一切敢於來犯之敵戰鬥不息。
前廳正中,松尾帶著僅存的幾個小鬼子早已撤走,只留下二個小鬼子和柴進,在指揮監督著城防隊丁打掃戰場。
他們把死了的小鬼子臂上的軍階一個個撕下,又逐一翻騰屍身,找出有紀念意義的物件或小玩意兒,記錄著,對照著,忙忙碌碌。
然後,將死鬼子堆到一塊兒,澆上了汽油。
柴進親自掏出了火柴,嗤,一小股藍煙冒過,沒燃。再一劃,依然嗤,一小股藍煙冒過,沒燃。連劃幾根如此,惹惱了二個監督的小鬼子,暴跳如雷。
「八格牙魯!你的良心壞了壞了的。」
啪啪!
二記重重的耳光迎面搧來,柴進一趔趄,一抬頭,看見二爺和一個膀大腰圓的黑衣黑褲光頭漢子,正站在對面冷冷的瞅著,驟然明白了這火柴為什麼劃不燃?
於是便一把將火柴踹在腳下,回過身來,對一直守在自已身邊司務長眨眨眼睛。
二狗子明白了,朝城防隊丁們一揮手,四個高大健壯的隊丁,悄無聲息的站在了二個小鬼子身後。
「太君,這中國風俗和你們不一樣哩,咱還是把皇軍弄到外面去燒吧?」柴進故意提高了嗓門兒,好讓二爺聽見:「在別人地盤上燒死人,不吉利哩。」
「什麼的?八格!」
小鬼子勃然大怒,剛又想掄耳光,不防身後的隊丁猛撲上來,二個對一人的揪住了他。
「八格牙魯,良心壞了壞了的。」
小鬼子還在嗤牙咧嘴的衝著柴進叫罵,不想柴進臉色一變,逼了上來,一揮胳膊肘兒,啪啪!二記響亮的耳光猛搧在二個小鬼子臉上。
「你媽拉個巴子的小鬼子,誰讓你跑到中國來的?你媽在屋裡偷人養漢,知道不?」
啪啪啪啪!
柴進打麻了手,甩甩,一轉身喊到:「全體集合。」,除了緊巴巴揪住小鬼子的四個人外,二個小隊共五十餘人的城防隊丁,都跑了過來,排成了二隊。
柴進一指那二個小鬼子:「一人打二個耳光,朝死裡打,二小隊長,從你開始。」
於是,啪啪!「你媽拉個小鬼子,跑到咱中國來找死。」;
啪啪!「你媽拉個小鬼子,跑到咱中國來找死。」;
啪啪!「你媽拉個小鬼子,跑到咱中國來找死。」……
一百個耳光搧下來,那二個小鬼子真找死啦。二人腫著碩大無朋的豬頭,癱瘓在地上,只有進氣,沒有出氣。
柴進又扯起嗓門兒叫道:「把死小鬼子統統扔到街對面的廢屋子裡,燒掉。」,然後,走到二爺面前,討好的的笑到:「二爺,你瞧,咱老柴是假漢奸真抗日的吧?」
二爺盯住肥胖的城防司令,冷冷道:「真或假,你清楚,咱清楚,老百姓最清楚。柴進,好自為之。我早說過,小鬼子是兔子尾巴,長不了的。」
柴進連連點頭:「我明白,我明白。只是請你在眾鄉紳和百姓面前,替我說句公道話。」
二爺大怒,狠狠一口啐去。
「柴進,你媽拉個巴子的,這點彫蟲小技也想來糊我?給二爺滾開!作惡多端遭天遣,自古公道在人間!要贖罪,要活命,全在自已的造化,別打錯了算盤。滾!」
柴進陪著笑:「二爺息怒,二爺息怒。」,一面恨得牙癢癢的轉身跑開。
他見隊丁已把死鬼子全部搬了出去,堆積如山,便高聲命令到:「澆汽油,燒!」,蓬!嘩啦啦!火焰沖天而起,一股臭味瀰漫開來,順風飄向桂府。
柴進幸災樂禍的瞧瞧,想:好個桂二爺,你罵吧,罵得好!先讓你聞聞屍臭,日後再找你算總帳。
一轉身,那二個小鬼子還在地下躺著。
柴司令火了,上去狠狠就是一人一腳。誰知倒把二個死鬼子踢活了。二人腫著張大臉,努力掙扎著想爬起來,一面稀里糊塗的咕嘟著:「柴進太君,太君,饒命啊!」
柴獰笑著,一指火堆,一瞪眼,一跺腳:「給本司令拋進去!」
司務長於是一聲喊:「上呀!」,領先揪住一個小鬼子雙腳,又上來三個兄弟,扯腳揪手,搖過來蕩過去的喊著順口溜:「狗日的小鬼子哩,硬是要找死哩!」
這樣顛了幾個來回,然後猛一亮嗓門兒:「回東洋囉。」,撲!撲!砸起漫天火苗和灰塵。隨著淒慘的嚎啕,活鬼子變成了死鬼子。
柴進剛一出桂府,三姨太就一步撲過去,呯呯,關上了大鐵門。
可是不久,一股熏人的燒死人的臭味,卻隨著風漫了進來。女人們都捏著自已的鼻翼,嘰嘰喳喳的叫著,往自已房裡躲藏。
趙威一看,這還了得?死鬼子的臭味臭不可聞,咱桂府還得替它擔著?
「二爺,你看,飄進來了,飄進來了。」
趙威急切的喊到,一不注意,一大股臭味刮進了他鼻子。臊得他哇的一聲蹲下地,忙不迭及的摳著自已的嗓門兒。
二爺跨上一步,伸手在空中試試風向,然後輕輕一吐嘴唇,呼!一股狂風捲地而起,兜住了臭味朝外刮去。
片刻,雲淡風清,女人和孩子這才鬆了口氣。一場翻天騰地的風波,總算過去了。
然而,二爺痛失左右臂膊,變得有些鬱鬱寡歡。現在龐大一個桂府裡,只剩下二爺一個男人了。
可小鬼子虎視眈眈,柴進鬼鬼祟祟,二爺就和趙威商量,要他留下鼎力相助。
這自然很令趙威為難,張一槍對自已恩重如山,桂二爺對自已義薄雲天,孰留孰去,心中一時竟然沒了主意。
吃過晚飯,趁著二爺心情平靜,趙威就把自已的困惑講了。
二爺聽了,哈哈大笑:「原來如此!小威子長大了,能挑大樑啦。我看,你還是先回南山與張一槍商量商量再說。至於我這裡嘛,是差個漢子,不過不要緊,我一個人也能對付。」
二爺的硬漢作風和豁達大量,讓趙威感動得一時說不出話。
「那,這重武器?」
「先拎幾挺機槍和大蓋回山吧,只要你扛得動。」二爺隨口答到,彷彿那些軍火就在他自已房裡。趙威也不多問,他知道二爺身手,答應了的,就一定會辦到。
果然,四更時分,二爺拍醒了他:「起來,出去逛蕩逛蕩。」
二條黑影縱出了桂府,一路朝城東縱去。五更時分,二爺將渾身糾滿子彈帶,肩扛手拎的小威子,送到去南山的路旁。
「還差什麼?張一槍說了,你就來拿。現在,就先讓這些玩意兒,暫且在小鬼子軍火庫替咱存著,安全保險哩。」
饒是膀大腰圓的趙威,也被眾多的軍火壓得夠嗆。
他費力的點點頭,桂二爺見他如此艱難,禁不住樂了,刮刮他鼻子,然後,一拍他天靈蓋:「開了開了!」
小威子頓覺耳聰目明,力氣陡增,不覺大喜:「二爺,你老可真神啊。」
二爺輕輕道:「我是人,不是神,記住了?走吧,照你師傅教的奇門遁甲,天亮時分,你就趕到南山了,走吧。」
「謝二爺!」
趙威朝二爺抱抱拳,手中的重機槍和三八大蓋相撞,叮噹作響:「相助之恩,小威子永誌不忘,我走了。」,一騰身,早踩上了雲頭。
然後,一提氣閉眼念口決,飛快的朝南山奔去了。
二爺回到屋子裡,環顧四周,一片沉寂與淒涼。想想和團副平時比翼雙飛,心靈相通,殺敵共進退,忍不住喟然長歎。
鬼子凶殘,戰火無情,桂三,團副,團丁,環繞在自已身邊的親人們,一個個離去……
小鬼子啊,為什麼要打到咱中國來?你害了多少人家?你折了多少骨肉?你罪孽深重,中國人饒不了你!我桂二爺也饒不了你!
等著瞧吧,咱桂二爺就橫下了一條心,與你拚命,看你有多少替死鬼來填?
想著想著,二爺忽然輕輕呃一聲,昨天記得要追問丫頭宛兒那幾車糧食的來歷,倥傯間,竟忘記了。
今天得好好追問追問她,無論如何,得弄明白這糧食的來歷。如果真是松尾插手送的,立馬把宛兒拍了,把還剩的糧食扔到大街上,讓狗們吃去。
然後,再想法到黑市上去賣。桂府還有四個女人三個孩子哩,天天要吃飯哩……二爺慢慢閉上了眼睛,終於,發出了輕輕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