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通知松尾太君,糧食馬上可以解決。不過,眼下田里的收成確實不好,菜蔬和肉類有就有,沒得也沒辦法,讓兄弟們擔當一點。」
「姑舅,當兵吃糧,自古如此。要是連飯都吃不飽,誰還替你賣命哩?」
柴進煩躁的揮揮手:「去吧去吧,給兄弟們說一聲。」,一面斜睨了表外侄,想到,我還不知道這些大道理?需得著你來教訓?
媽拉個巴子,當兵吃糧當兵吃糧,你就該白吃大米?槍聲一響,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有的還尿褲子。當兵?當狗都不如。
我養二百多條狗,一定吠得宛平昏天黑地;可現在,養了二百多個兵頂屁用?不說松尾看不起,說實在的,連我自已也看不起這幫廢物,還抵不上桂二爺團丁的一個腳趾頭哩。
通通通!
呯呯呯!
驟然,大門外一片混亂,哭聲慘叫聲頓起,一陣混亂的腳步,像海潮捲過。
四狗子面無人色的跑了進來:「報,報告司令,快走!」,呆在椅子上養神的柴進,驚愕地抬起眼簾:「走?發生了什麼事兒?」
「你,你不是說撩翻幾個?剛才,又一幫乞丐糾纏不走,我就開槍,開槍撩翻了二個。沒想到乞丐們全湧了進來,快走!」
這狗日的四狗子,咋真開槍哩?
柴進驚得一跳,眼見得憤怒的乞丐們抬著屍體湧了進來,忙慌亂的跑向後院落,一邊跑,一邊扯了嗓門兒喊:「衛隊長,傳令兵!」
正躲藏在廚房裡,和司務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二狗子和六狗子,聽見姑舅兼城防司令的怪叫,嚇了一跳,一抹油嘴,竄了出來:「司令,我們在這兒哩。」
「快,快通知兄弟們集,集合,緊急集合。」
柴進哪裡顧得上細看二人在做什麼?而是一頭扎進密室,再也不敢出來。衝進來的乞丐們,見不了主兒,越發憤怒,便朝屋裡的東西下手。
呯呯啪啪,一陣亂砸亂扔,司令部剎時變了樣。
可憐開槍闖禍的二狗子衛兵腿短了些兒,沒跑脫,被紅了眼的乞丐們逮住,一頓老拳木棒下,成了碎片。
城防隊司令部,也就是原來的宛平縣衙門,重重深宅大院,曲徑通幽,草深林密,與外面凋零灼熱的大街比,自是一番別樣風景。
乞丐們以前光是聽說過,哪見過真正的宛平縣衙門?
今天仗著怒火衝了進來,乍看之下,哪兒還想離開?一番砸毀後,就地住下休息,隨地大小便,到處污穢,臭不可聞。
就連躲藏在密室裡的柴進也聞到了,陣陣乾嘔,毫無辦法,只得強忍著,盼望城防隊快快前來解救。
待傳令兵和衛隊長集合了隊伍,殺氣騰騰的將乞丐們圍住後,柴進才在女傭的攙扶下,從密室中溜了出來。
除掉正在值勤和配合小鬼子巡邏的,其餘的城防隊員全都被緊急集合的哨聲,從各個角落趕了過來。
現在,朦朧惺忪的城防隊員端著槍,逼視著一大群乞丐,一步步逼上來。衛隊長的本意是借此將乞丐們一步步的攆出司令部,而乞丐們則都誤認為是狗日的二鬼子想動手殺人。
除了賤命一條,已經一無所有的乞丐們沒用誰喊,乾脆橫了心扯椅腿捏棍棒的,怒視著一步步逼上來的城防隊。
一時,窒息無聲,弓拔弩張,雙方都紅了眼。
女傭一見不好,忙低聲勸道:「柴司令,你忘了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他們可都是你的同胞哩。」
柴進一眼掃到狼藉污穢的一片,和還能勉強看出是二狗子的屍體,獰笑到:「啊哈,同胞,同胞最可恨!同胞專在身後搗蛋,本司令今天就是要開殺戒。不然,這還了得?敢闖到城防隊司令鬧事兒?媽拉個巴子,連我的衛兵都打死了,膽子不小哩。」
柴進這一漫罵,衛隊長像得到了命令,立時精神煥發,臉上的肌肉一陣抖動。
然後腳呯的一靠,拔出隨身攜帶的軍刀,學著小鬼子口吻:「八格牙魯!統統死啦死啦的,舉 槍!」
唰!
別看這些城防隊上戰場不行,可在赤手空拳的乞丐們面前,卻個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聽到命令就整齊劃一的舉起了老套筒。
立刻,一大片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一大群乞丐,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現在,確切的說,自城防隊成立以來,柴司令還從來沒感到自已如此威威風凜凜和大權在握。
以前貴為縣長時,貪贓枉法的斂財,是公開的;處置和殺人,是偷偷的。畢竟頭上還有一個北平行府管著。
就連殺李二狗子他爹這類分贓不平狗咬狗的官事兒,也得找一個正當的理由借口。
可現在,一切自已說了算。
他柴進要是今天真的命令開槍,幾十個乞丐剎那間就會變成亡魂冤鬼。沒有誰也不怕誰阻攔,死了也就死啦,司令部掘個大坑,埋了就是。
想起近日來的一系列煩心事兒,再看看這一片狼藉污穢,柴進的臉孔抽搐著,抽搐著,眼裡閃著綠光。
他突然瞟見離自已最近的幾排城防隊員,舉著老套筒的雙手,居然在微微顫抖,那額頭上竟然還滲出了汗珠。
柴進一下被激怒了:媽的,這就是當兵吃糧?平時裡吊兒郎當,飯菜差一點兒就吼著鬧著,跳著腳腳罵人。
乍一看,個個脾氣勇猛得很,樣子像大將軍似的威風得可以。可現在連面對著手無寸鐵的乞丐們,手都要發抖,這是媽拉個巴子啥兵?
不行,本司令就下令開槍。讓你們手上也染染鮮血,見見喜,免得以後真上了戰場,找不到方向。
他沒想到,身後的女傭正不動聲色的瞅著他粗壯的脖子。
於是,柴進獰笑一下,一步上前,拉長了聲音:「聽我的命令,開」,聲音一下斷了,柴進瞪大了眼睛,女傭一把扶住了他:「柴司令,柴司令,你怎麼啦?你這是怎麼啦?」
柴進的背心,被女傭手指戳了啞穴。女傭扶著他連聲問話,他心知肚明,就是發不出聲音。
衛隊長正豎起耳朵,聽最後那個「槍」字兒,沒想到就嘎然而止。而柴司令乾瞪著眼睛,驚恐的瞪著大家,像是遇到了地獄煞星。
到底是柴進的六狗子,柴進沒發出那個「槍」字兒,他就只有嚴格的遵守著,不敢妄動。這就叫親戚幫親戚,心靈相通哩。
衛隊長的軍刀始終沒敢揮下,而是悻悻的收回。然後,替姑舅司令發出了最後一條命令:「媽拉個巴子,還站著幹嘛?捉幾個,剩下的都給老子趕出去了事兒。」
於是,城防隊一哄而上,乞丐們四下奔逃。
不過最後,到底還是抓獲了幾個乞丐,也不知是不是為首份子?反正,眾人槍托雨點般掄下,先臭揍得沒了人樣,再緊巴巴捆綁了起來。
女傭這才悄無聲息的輕輕又一戳,柴進哎的一聲,喚過氣來,往地下一溜,真正昏花過去。
待他醒來,松尾隊長端正地坐在他床前,一邊的三鮮少佐叉著腿威風凜凜的站著,二人正瞅著他哩。
「你的,醒了的?看清這個的?」松尾舉起二根指頭在他眼前晃蕩。
「哎喲,這不是太君的三根指頭嗎?」
「呃,你的?幾根的有?」
松尾板著臉,又伸出一根指頭在他眼前晃蕩:「這是幾根的有?」
「四根的有!」
「唔!」
松尾眼睛一瞪,向後一招手,女機要員走上來,抓住柴進的胳膊就一針扎進。一大針管液體推盡,再呼地拔出,然後退到後面。
松尾又伸出了二根指頭:「幾根的有?」
這次柴進終於看清了:「二根,是太君的二根指頭。」,「唔!」松尾掏出一張白手絹,誇張的揩揩自已的指頭,再不慌不忙的塞進自已褲兜:「怎麼回事兒的?你的,說的。」
一面注視著城防司令有些虛胖的臉孔,這幾天,憲兵隊長也沒閒著,一樣在煩躁和不愉快中煎熬。
徵購佈告第二天一早就貼了出去,可到了中午,除了有小鬼子守著的城門口外,無一例二的都被人撕得肢離破碎,在牆頭上顫抖,像一張張未成形狀的招魂幡。
接下來的安排鄉紳開會,你猜怎麼著?
經松尾審梳後發出去的開會請柬(通知),居然如泥牛大海——沒了蹤影。到了預定的開會時間,居然就沒有一個鄉紳前來,這可是自小鬼子進城後的破天荒第一次。
松尾在鋪著白長布的會議桌正中,不動聲色的坐著,等著,想像是鄉紳們故意遲到等因素,耐著性子盼著。
一邊的留聲機則吱吱呀呀的唱著《法場換子》:「老徐策為換子只得強忍苦淚 / 老夫人捨不得十月懷胎一場空 / 在法場,止不住,兩淚汪汪,痛斷肝腸,惱恨奸黨,禍亂朝綱 /
硬態度可歎忠良。如此下場,把命葬送。白:我好恨呀!/ 唱:恨薛剛闖大禍滿門血流紅。這一廂綁的是薛猛元帥 / 老徐策走上前細說開懷,我這裡要把你薛猛來怪,你不該差薛剛拜壽前來 / 」……
然而。按照三鮮少佐的意思,當場就要派兵,用刺刀尖兒頂著,揪了鄉紳們的耳朵前來聆聽。
松尾制止了他,關了留聲機,然後站起來在會議室兜著圈子,思忖鄉紳們為什麼會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抗命不來,造反啦?
適時,宛平方圓二百里內顆粒無收,田地荒蕪的消息,松尾早摸了個一清二楚。
據巡邏隊報告,現在,逮回的破壞份子越來越多。年齡由過去的小孩子,變成了大人,甚至還有女人……究其原因,不過都是強搶人家嘴裡的糧食,或者跑到鄉紳門上強索硬要云云。
很簡單,沒有糧食!街頭餓死的乞丐越來越多,弄得柴進直抱怨,城防隊成了埋屍隊了。
更麻煩是關在牢籠裡的那些破壞份子,雖然一天只供應一小瓢清湯寡水,畢竟還是需要糧食。
想想這些該死的中國人本該就流落大街,餓死了事。可關進了牢獄,卻要要養活他們,松尾就生氣。
然而,就是在這種環境下,松尾還是發出了徵購的命令,結果,自然遭到鄉紳們一致的抵制。
松尾自已心裡清楚,這是鄉紳們又一次公然蔑視皇軍的命令。
縱兵搜捕吧?當然可以,皇軍正向中國腹地挺進,軍威所到之處,槍炮無情,殺人如麻,形如湯澆螞蚱,守軍莫不望風披靡,小小一個宛平又算什麼?
幾十個腐儒又算什麼?
桂二爺又算什麼?
鐵拳之下,豈有完巢?但那樣一來,松尾就不成其為松尾了。但,命令即下,必須完成,否則,鐵腕松尾還由鄉紳把挾,豈不更成了笑話?
松尾就這樣坐著,權衡著,思忖著……
他知道,三鮮少佐早已惱羞成怒,正氣哼哼的斜睨著自已呢。哦別忙別忙,我親愛的少佐,有你忙的時候,有你殺戮的時候。不過,現在,請稍等等。
這天,松尾關在辦公室裡辦公。
衛兵進來報告:「太君,城防隊開槍打死了二個乞丐,成群結隊的乞丐們,現在衝進了城防隊司令部,恐怕要發生騷亂。」
「有多少人的?乞丐的。」
松尾抬起頭來,如何使用柴進這枚棋子?是王雙炮自取滅亡後他一直考慮的問題。
過去偵緝隊存在時,二強並立,相互競爭和鬥法,柴進倒也顯得有些主動勤快。偵緝隊全隊覆沒後,城防隊一隊獨大,這廝就又有一點拖拖拉拉,鬼鬼祟祟,玩耍小聰明的啦。
「不清楚的,據說可能幾十百把人的有。」
松尾望望一邊的三鮮少佐,沒有繼續追問。很明顯,乞丐們衝進了柴進的司令部,就極可能與這草包司令發生衝撞,可他敢開槍嗎?
啊哈!只要槍一開,什麼都好說啦。中國人殺中國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