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若煙般湮染萬千 第4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終章(一)
    納蘭洛軒動了動僵硬的雙腿,狹長的鳳眸中深沉一片,他站了一夜,梨花綻開時他便站著。誰都不知道這一夜他在想些什麼,他就那樣在樹下站著,背影挺直,紫衣寂寥。梨花落了他滿頭滿身,此時隨著他的動作,無數潔白從他的肩頭滑落,打著旋地飄落在地,納蘭洛軒一怔,忽地就盯著腳邊的那些花沉思起來。

    姜顯和姜凱立在一邊,遲疑著不知該不該上前,自從臥龍地墓一役回來後,他們就感覺到了,納蘭洛軒變了。臥龍地墓一役,納蘭洛軒徹底失敗,他們原本萬無一失的計劃在最後出現了這樣大的逆轉,他們自己已是無法接受,可是納蘭洛軒很平靜,非常平靜。他很平靜地接受了一切,在做出了死守華陽城的決定後便不再管任何,就連各地接連的失敗也都不再在意。他們隱隱感覺到,納蘭洛軒之所以還在這裡,是在等著什麼。他這樣的淡漠,與之前那個步步為營之人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你們有何事?」兩人沉思間,納蘭洛軒沉靜的聲音傳了過來,姜顯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姜凱,歎息著提步上前。「啟稟主上,慕容一氏的大軍已駐紮在城外多時,可奇怪的是,一直到現在,他們都沒有絲毫的動靜。對此,主上怎麼看?」納蘭洛軒忽然蹲下身去抓地上的落花,姜顯和姜凱俱是一驚,兩人連忙向一邊退了兩步,單膝跪倒在地。

    看著滿手的落花,心口一下一下地鈍鈍發痛,納蘭洛軒嗤笑一聲,他何時變成這樣兒女情長了呢?自小活在算計之中,步步為營,不敢踏錯半步,活著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完成納蘭一族的重任,讓納蘭一族能站在最高點。原本以為到那時便可放下肩上的一切負擔,可多年來,他究竟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在震天的龍吟中,當他看到天淵飛向慕容逸遠時,他心中的一個角落中,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不是失敗的痛苦,不是憤恨,不是不甘,反而有一絲輕鬆,有一絲釋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厭倦了嗎?累了嗎?談不上。那是心底最真實的感受,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體會,這種一直被他壓制住的感覺,在天淵認主的那一剎那,忽然就像這春意一樣,猛烈得壓也壓不住。「有納蘭湮染的消息了嗎?」此時他忽然很想見一見那個淡然的女子,很想靠近她,為什麼呢?不去想了罷,不去想了。

    「還沒有,不過,我們收到消息,清雲山莊少主前幾日忽然離開了山莊,不久後,北固名莊裴霖鈺也匆匆離開了。屬下認為,他們很有可能是知曉了納蘭湮染的消息,可是跟去的人都沒再傳消息回來。」一邊的姜凱也接口說道:「有消息說,慕容逸遠之人此時並不在軍營之中,他在來華陽城的途中忽然離開去了別處。除了慕容逸景,無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行了,你們退下吧。」納蘭洛軒放開手中的花,一手撐地,側身仰躺在了地上。那一瞬間,眼前忽然閃現了祭陵之前,他傾身吻住湮染的畫面。觸摸薄唇的指尖猶帶著梨花的芳香,他慢慢閉上了眼睛,這樣似乎真的能感覺到她就在身邊。

    其實第一次見湮染時,他有一句話是真的,他年幼時,在上任家主將一切告訴他之後,他就說過,他一定要娶納蘭旁系之女為妻,讓她做他的娘子。或許是有私心在內,但這麼多年了,從他知道納蘭湮染的存在時,他的心底一直時刻記著這個誓言。若是一切結束,他一定要娶她為妻,一生守護她。可是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難道納蘭一族命定就是如此了嗎?要不要再爭一爭?為何而爭呢?

    梨花落了又開,落了又開,漸漸出現衰敗之勢。紫衣上星星點點的白,在陽光下就像是一個個光點,納蘭洛軒學著湮染那樣閉目靠在屬下,越來越暖和了,這異樣的景象到底有些什麼內涵呢?忽地雙眉微皺,納蘭洛軒不耐地睜開鳳眸看著眼前的姜顯,「何事?」姜顯一時沒去在意納蘭洛軒情緒的變化,他微喘著說:「稟主上,慕容逸遠出現在了城門前,他說要親自與主上談一談。」「有何可談的?要打便打吧,吩咐下去,務必死守城門。」「可是,他、他的身邊,有一具棺木,棺木中,這,棺木中是納蘭湮染。」

    納蘭洛軒靜靜地站在城牆之上,眼底倒映的是城門口的那具棺木,那棺木中的人,正是那一直讓他煩亂不堪的女子。她為何會睡在棺木之中?她又想做什麼?臥龍地墓中的一幕再一次在眼前出現,他何嘗不知道,她早已做下了決定,難道她真的從未為他想過嗎?在那些日子中,他自己不是沒有懷疑過,但又為何會變成了那樣的結局呢?到底為何?為何?

    納蘭湮染,你睡在那棺木之中出現在我的眼前,你是想要告訴我納蘭洛軒什麼?你是想威脅我納蘭洛軒什麼?不是沒有對你好,還有那個吻,你那樣的順從,難道真的一絲都不明白嗎?你一次又一次的忽視了我的心意,如今卻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我眼前!

    納蘭湮染,你到底還是一心一意地為著慕容逸遠,你這樣出現,置我納蘭洛軒於何地?想要親口問問她,想要親耳聽到她的回答,還有,想要再一次觸碰到她。姜凱和姜顯匆忙間只抓到了納蘭洛軒的衣角,他們驚惶地趴在城牆之上,那一襲紫衣,毫不猶豫地從這裡躍了下去,幾個起落間便站在了那具棺木之前。

    「主上這樣太危險,我這就去點兩隊人馬出城,你在此守著,一旦有動靜,立刻做好準備!」姜凱閃身擋在了姜顯身前,他一直無甚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這樣多的情緒,「慕容逸遠不像是要開戰,主上下去這樣久了,下面並沒有異動。你有沒有發現?他們的樣子太真切,而且以納蘭湮染的為人,她不會以詐死來害主上。我懷疑,納蘭湮染她,這次是真的不在了。」

    姜顯驚悚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城門那裡,那樣一個風華絕代之人,真的不在了?為什麼呢?是誰?是誰真的忍心置她於死地?他還記得她的笑,那日溫暖的陽光下,女子超然脫俗的笑容甚至比那日光還要耀眼,還要溫暖人心。那樣聖潔的女子,真的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人世嗎?為何?為何他這樣的不忍?

    空氣中流淌著的是一片片的死寂,城門口很安靜,慕容逸遠的嘴唇張張合合,但他說的很輕,像是在耳語一般。姜顯和姜凱什麼都聽不到,他們就那樣緊靠在城牆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城門口。納蘭洛軒背對城門站著,他慢慢傾身撫上了納蘭湮染的臉,風掀起他的衣擺和他的發,這樣定格了。

    慕容逸遠一身素白,他隻身站在棺木之側,仍舊在說著什麼,只是他一直低著頭,一直在凝視那個女子。然後,納蘭洛軒動了。他收回手在身側握緊,不帶一絲猶豫地轉身便走。慕容逸遠沒有去追,他還是那樣站著,他只是慢慢抬起了頭,對著納蘭洛軒的背影說了一句話。納蘭洛軒微頓,接著直接飛身上了城牆,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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