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孔慶文終於被找到了,找到他的是新四軍的偵查員。偵查員將已經昏迷的孔慶文抬進了附近的一名漁民家裡,同時向新四軍總部首長做了匯報。上午十點的時候,正在南京西南俱樂部裡和八路軍代表商談如何運送軍需藥品的劉麗英,接到了從洪湖發來的電報,電報是李俠發出的,內容只有一句話:孔慶文已經找到,正在洪湖養病,勿念!
我們不需要再去描述劉麗英看到這句話時的喜悅和激動了,直白的說,筆者覺得任何的詞藻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無法描繪劉麗英那複雜的心情。她伴隨著欣喜和急切與八路軍的代表很快就商定好了如何運送藥品的各項事宜。當天下午,高興的她甚至出現在了城外的秘密倉庫裡,看著兩大馬車的藥品緩緩駛出倉庫,她的心裡就更高興了。
無論劉麗英有多高興,心情有多急切,但是我們有一個細節一定要提。本來為了安全起見,按照規定和程序,劉麗英本人是不參與直接與抗日組織正面接觸的,可是這次,她居然與八路軍代表共乘一輛車,出入在南京的街頭,甚至出現在了城外的秘密倉庫。如果一切都很安全,八路軍的代表也不會引起南京城裡任何一個人的注意,但是這次就不一樣了。由於事前八路軍要來南京接走這批緊需藥品的情報被76號秘密截獲了,所以在八路軍代表一進入南京城的時候就被76號的特務盯上了。
在這個前提下,劉麗英作出了在事後看來是錯誤的三個舉動:讓八路軍代表進入到了西南俱樂部,讓特務的目光盯住了本來就很敏感的俱樂部;與八路軍代表共乘一輛汽車,出現在南京的街頭,讓特務把目標鎖定在她的身上;出現在城外的秘密倉庫,親自組織搬運,這讓76號的特務們如獲至寶。劉麗英的出現,讓原本打算在倉庫接貨的時候就組織抓捕的特務們改變了計劃,在南京城裡,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劉麗英這個頗有背景的人物,而且在她的身邊還有一個南京綏靖公署的副局長孔慶文,特務們立即向76號的王曼竹匯報了此事,王曼竹當時就陷入了困頓,事關重大,絕非兒戲,處理不好是要惹禍上身的,作出這種決定的王曼竹立即親自去了日本憲兵隊。
但他所要找的人均不在憲兵隊裡,他通過電話專線向遠在淮安城裡的柳尼娜匯報了此事,他得到的答覆是:嚴密監視,等待指令。放下電話的王曼竹長出了一口氣,他為自己的正確選擇為欣慰,我們現在回過頭來看,王曼竹的謹小慎微在某種程度上是幫助了劉麗英,如果把王曼竹換成是吳四寶那樣的愣頭青,很有可能當時在倉庫就動手了,如果是那樣,故事的結局也許就是另一個樣子了,但是歷史的真實是不可能改變的。
其實筆者從個人情感上來說,也希望是這樣的結局,從當時情況來看,如果是那樣,劉麗英很有可能當時就會趁亂成功逃脫,即便是她不幸被捕,她身後的蘇聯人也會盡力把她營救出來的,因為與八路軍交貨的這個舉動完全能看成是一個商人的舉動,而且指證劉麗英,又沒有其他更有力的證據,所以無論怎樣,劉麗英都會成功脫險,最壞的結果就是被蘇聯遠東分局調離南京。但現在,王曼竹改變了這一切,這也給故事的結尾埋下了伏筆。
讓我們再回到故事中,下午四點,也就是王曼竹剛到憲兵隊的時候,劉麗英就坐車出了南京城,車頭的方向直奔淮安,她不停地催促著司機,她的心早已經飛到了洪湖岸邊的那個小村子裡,那裡,有她的愛人。12月26日上午九點,劉麗英飛一般衝到了一間茅草屋的門口,她突然停下了腳步,慢慢地推開了房門,慢慢地走了進去。
屋裡充盈著清晨迷離的陽光,牆角的一張床旁有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是新四軍總部專門派來的醫生護士。他們倆看到走進來的一個女人,隨即站起身,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他已經脫離危險了,就是還在發高燒,所以還在淺度的昏迷當中,他的身體很虛弱。」「謝謝你,同志,」劉麗英笑了笑。軍醫點了一下頭,隨即領著女護士走了出去,輕輕地把房門關上了。
孔慶文面色蠟黃,鬍鬚已經長得很長了,他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床頭挑著一個藥液玻璃瓶。劉麗英快速地衝到了孔慶文的床頭,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她慢慢地伸出了手,輕輕地觸碰到了孔慶文的手背,由於一直在輸液,孔慶文的手很涼,就是這種冰冷再一次刺痛了劉麗英的內心,她輕輕地捧起這只冰冷的手,慢慢地貼在了自己的腮邊,一滴眼淚劃過孔慶文的指尖,沾在了他冰冷的手背上。「慶文,我來了,」劉麗英低聲喃喃,「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
孔慶文的眉頭突然皺了一下,一直處在昏迷中的他在這一刻慢慢地甦醒了過來。渾身疼痛,麻木,彷彿被抽乾了一樣,他聽到了一聲溫柔的呼喚,「慶文,慶文,你醒醒,我是麗英啊。」就是這句話,彷彿給孔慶文注入了無窮的力量,他用力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睛,一個身影在面前慢慢清晰起來。他看到了劉麗英,看到了掛滿淚水的心愛女人,她彎著腰站在孔慶文的面前,眼睛中寫滿牽掛和依戀,一滴淚滴落,正好滴在孔慶文那乾涸的嘴唇上……
孔慶文的臉上浮現出了疲倦的笑容,他最想見到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那是一種生命中的幸福和滿足。愛,是可以有很多種存在方式的,而湧動在開孔器與劉麗英心間的那份愛戀是最神聖、最純潔的,那是愛的最高境界。
孔慶文的舌頭吃力地輕輕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唇,那裡曾經有一滴淚劃滑過,「你能給我弄點水喝嗎?」孔慶文的這句話立即讓劉麗英破涕為笑,她擦了擦眼淚,立即轉身去桌上倒水。水,一勺一勺慢慢地流進孔慶文的口中,孔慶文的目光就那樣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劉麗英,這是孔慶文第一次這麼長時間地看著她,這讓劉麗英漸漸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的臉微微紅了,但她的心裡是幸福的,就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你怎麼這樣看人家?」劉麗英終於停下了手裡的勺子。孔慶文低聲說道:「讓你受苦了。」在當時的環境下,孔慶文無法給與心愛的女人任何的承諾,他只能將這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所有的牽掛眷戀之詞只能匯成這句話了。劉麗英當然能讀懂他的心情,兩個人就像是同極的磁鐵,必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一旦稍近,就有可能傷害到對方,越近,這種傷害可能就越大。但就是這種距離的存在,才讓他們之間的愛情之花更美!
沒有什麼互訴衷腸,沒有什麼表達思念之情,有的只是戰友般的問候,和體諒理解的眼神,他們聊得更多的是任務、工作。當孔慶文得知那批化學武器最終被新四軍順利得到的時候,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興奮,因為他想起了太平渡戰場的慘烈,內心強烈的震撼和使命感讓孔慶文意識到絕不能在這裡躺下去了,「不行,我得盡快趕到淮安,我離開他們視線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被懷疑,而且這批化學武器丟失了,影佐禎昭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必須要回去!」說著,他就準備坐起來。
劉麗英立即一把扶住了他的身子,她能理解孔慶文的想法,從來到南京的第一天起,孔慶文就沒有休息過,絲毫的鬆懈就可能帶來眼中的後果。既然是一把插在敵人心臟上的鋼刀,就要時刻發揮作用,這是孔慶文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十五分鐘後,一輛馬車載著孔慶文慢慢地上路了,雖然相處只有短短的一個小時,但對於孔慶文和劉麗英來說,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看著遠處漸漸消失的身影,路邊的劉麗英的心再一次被提起,從愛上他的那天起,牽掛就時刻陪伴著自己,眼淚並沒有湧出,而是滴落在心底,劉麗英的目光中除了眷戀,還有堅毅。
直到當天晚上八點鐘,馬車才咿咿呀呀地駛進淮安城,已經接到信兒的影佐禎昭親自到駐地的門口迎接孔慶文,隨即,他就被送進了淮安城裡唯一的一家醫院,整個醫院也因為他的到來而戒嚴了,病房裡,孔慶文又輸上了藥液,除他之外,還有三個人,一個是影佐禎昭,一個是周紅,還有一個是柳尼娜。這是孔慶文第一次見到柳尼娜以真實面目出現,他很早就知道在影佐禎昭的身後有一隻黑手,這個人就是柳尼娜,從身型和走路的姿態來看,孔慶文判斷出這個柳尼娜就是一路上跟隨的佐佐木,但他知道,看破,不一定要說破,一旦說破了,就會讓矛盾加劇,甚至是固化。
影佐禎昭就坐在孔慶文的床邊,他的臉上帶著少有的微笑,他並沒有過多的詢問押運化學武器的事情,而是對孔慶文的表現大加讚賞,因為影佐禎昭很清楚,任何的疑點自己都沒有必要去過問,柳尼娜會替他做這一切的。九點半的時候,影佐禎昭站起了身,「慶文君,時間不早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安心養病。」說完,他就轉身離開了。柳尼娜和周紅也衝著他微微一點頭,也跟隨影佐禎昭離開了。只是兩個人的目光大相逕庭,一個是充滿了防備和懷疑,而另一個是充滿了關切和鼓勵。
柳尼娜之所以會以真實的面目出現在孔慶文的面前,這無疑給孔慶文發出了一個暗號,孔慶文意識到,柳尼娜這樣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並不是因為出於對自己的信任,而恰恰相反,她一定有她不可高人的陰謀和目的。孔慶文想的沒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柳尼娜事事、處處出現在孔慶文的身邊,她想的是直面這個強大的對手,以便找到他的破綻。
還有一點我們必須要交待清楚,王曼竹所提供的劉麗英的情況,讓柳尼娜再一次把目光聚焦到了劉麗英的身上,她覺得要從劉麗英的身上打開突破口。至於王曼竹提供的劉麗英與八路軍代表交接藥品的事情,柳尼娜認為這件事情還不足以置劉麗英於死地,更主要的是孔慶文並沒有參與其中,她想的是,要麼就不去動她,要動就一定要扳倒他們。
周紅已經得知那批化學武器已經落入了新四軍的手中,在洪湖上的船艙裡,自己與孔慶文爭執的一幕總是浮現在她的腦海裡,雖然孔慶文並密友明說,但在周紅的心裡,孔慶文絕不可能僅僅是一名有良知的中國人這麼簡單,但他的真實身份對周紅而言一直就是個謎,直到1949年新中國城裡前夕,周紅才揭開了這個謎,而她竟然是用的生命揭開了這個謎,她也用生命繼續延續著這個謎。但是現在,她對孔慶文有的只是感激和敬佩。
孔慶文在淮安的醫院裡一住就是三天,三天後,影佐禎昭帶領眾人離開了淮安城返回南京。在這次大兵團行進的路線中,影佐禎昭有意選擇了一個途徑的地點,太平渡。當晚,所有的人在太平渡宿營。影佐禎昭一個人獨自站在湖邊,風很大,吹起了他的大氅,他的目光深邃地投向湖面,幾天前,這裡曾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鬥。影佐禎昭長出一口氣,他反覆的自問,是什麼讓新四軍竟然有這種在虎嘴裡拔牙的勇氣和決心,無論是從人員和裝備都不佔優的情況下,他們竟然能夠成功奪取了那批化學武器,難道這就是這個民族的精神所在嗎?!大風捲起了漫天的風沙,湖邊的樹林裡發出嗚咽的聲音,影佐禎昭彷彿感覺到自己被包圍了,被這種民族的精神所包圍了,他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的身上似乎忽隱忽現地也存在著這種精神,但又道不清、看不透,捉摸不定。
由於身體虛弱的原因,這個人此刻就獨自坐在湖邊不遠處的一輛汽車裡,孔慶文慢慢地打開了車門,站定在車邊。透過樹林的縫隙,他看到了湖邊的影佐禎昭,他的身影已經不再有往日的飛揚跋扈,甚至有了一種日暮蒼山的意味了。他更看到了影佐禎昭面前的那一大片湖水,呼嘯的狂風略過湖面,激起層層漣漪,風在怒吼、樹在怒吼、蘆葦蕩也在怒吼,像衝鋒的號角、像震天的喊殺、更像烈士英靈發出的吶喊。孔慶文站直了自己的身子,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戎裝,衝著湖水的方向,他的右手慢慢地舉起,一個莊嚴的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