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麼並不重要,」孔慶文的聲音裡佯裝出了邪惡,「重要的是我還有命活下去,你們新四軍天天喊著抗日、抗日,結果還不是被蔣介石趕盡殺絕,躲到這洪湖裡……」「呸,」吳玉普一口啐在了孔慶文的臉上,「你沒資格說新四軍!」吳玉普用力地掙扎著,他的兩隻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孔慶文低頭擦了一把臉,他看到了吳玉普的拳頭,他慢慢地抬起頭,「怎麼,是不是想殺了我?!」「你個狗漢奸,」吳玉普的憤怒被日本兵死死地摁住。孔慶文大笑起來,「你沒有機會了,我今兒就讓你死個明白,我是南京綏靖公署的孔慶文,」他慢慢地舉起了手槍,槍口對準了吳玉普的胸口,「等你變成了鬼魂,想找我索命,就在明天早晨天亮前,到太平渡找我吧,」他用力地要緊自己的牙關,「記住了嗎,哈哈……」他突然揚起了聲音,「把他給我摁住了,」兩名日本兵手臂一較勁,吳玉普被死死卡住,「砰」,就摁在吳玉普胸口的手槍發出了吼叫,吳玉普頓時沒有了氣息,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嘴角湧出了鮮血,「扔湖裡餵魚!」孔慶文命令完就轉身登上了佐佐木的那條船,他看到佐佐木微微地點了點頭,身後的日本兵把吳玉普扔在了湖水中。
隨著一聲響亮的吆喝,船開始划動了。孔慶文就站在船尾,他的目光灑在了燃燒的小島上,「行啊,孔局長,殺人不眨眼啊,」周紅慢慢地走到孔慶文的身邊,她的目光也灑向那片火光。周紅的這句話讓孔慶文的心裡充滿了愧疚,但也充滿著希冀,同志啊,你可千萬不能死啊!船頭,佐佐木一邊享受著初冬的陽光,一邊伸手放飛了一隻信鴿,在信鴿的一隻腳上綁著一份情報,上面記錄著登陸的地點和可能到達的時間。
就在孔慶文他們離開一個小時後,一隊新四軍戰士趕到了小島,孔慶文料想得沒錯,吳玉普長時間沒有音訊,新四軍總部立即派出了一支小分隊,行進的隊伍看到遠處升騰起黑煙的時候,他們加快了行進的速度。此時,整個小島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報告隊長,我們在湖邊找到了吳主任的屍體,」一名新四軍戰士向帶隊的隊長報告。隊長飛奔著衝向湖邊,吳玉普已經被戰士們從湖水裡拉了出來,小戰士們不住地含著眼淚呼喚著他們的吳主任,隊長看到吳玉普蒼白的臉,也不禁慢慢地摘下了自己的軍帽。「嗯……」突然,吳玉普發出了一聲聲音極低的呻吟,就是這一聲呻吟,改變了整個戰局,讓成千上萬的生命逃離了日本人的魔爪,「衛生員,」隊長焦急地大聲喊了起來,「快,衛生員!」
孔慶文看著漸漸消失在視野中遠處的黑煙,他不知道此時新四軍是不是已經及時趕到了那個小島,他更不知道此時新四軍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吳玉普,他更不知道吳玉普是不是已經獲救。他現在有一種強烈的自責,也許自己的計劃太過於冒險了,從人體解剖學上來說,人的心臟與肺之間有一道膈膜,這道膈膜的寬度正好能穿過一個彈頭,如果稍有偏差,子彈一旦擊中心臟或肺葉,人的生命將受到威脅,甚至死亡。無奈之下,他為了將情報送出,只能選擇這種方式,他的機會只有這一次,傳遞的方式也只有這一種,除此之外,他已經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這是需要何種的勇氣膽識和精湛的槍法,如果失手,他將背負一生的遺憾和悔恨。
就在孔慶文為了此時而擔心的時候,吳玉普依靠堅強的意志力活了下來,因為在他的心裡,還有一項任務沒有完成。此刻,他緊緊地抓住了隊長的手,微弱地說道:「快……快通知……總部,」隊長立即俯下了身子,把耳朵緊緊地貼在吳玉普的耳邊,「明天……天亮前……太……平渡……」(吳玉普並沒有犧牲,這段歷史被記錄在他的回憶錄中,事後,當他得知當年衝著自己開槍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同志的時候,已經是建國以後了。據回憶錄中記載,當時他拿出了那顆珍藏多年,從他體內取出的彈頭,他放聲痛哭,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孔慶文的原型,也是最後一次!不知道吳玉普這位抗日老英雄幾回回又夢遊洪湖,那裡有一個小島,曾經發生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故事。)
吳玉普提供的情報在第一時間送到了新四軍的總部,在一間辦公室裡,幾名新四軍重要人物的目光都一起落在了地圖上的一個點——太平渡!隔壁的房間裡,一個女人在焦急地來回踱步,她就是劉麗英。
12月24日凌晨五點,孔慶文把煙盒裡的最後一支煙點燃,四週一片漆黑,他能看到的只有擦身而過的蘆葦,初冬清晨的寒露在他的頭髮上已經結成了一層白霜,他把身子向後靠了靠,抵住了身後的木箱子。就在剛才,熊世輝略帶興奮地通知每一個人,前面就是太平渡,最多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
一切都將作個了斷了!
在孔慶文的記憶中,這一帶應該是蘆葦叢生,絕對是一個伏擊的好地點,現在此刻,他能做的只能是等待了,他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是最後的計劃:如果沒有伏擊,自己一直以來的計劃都落空,在登上太平渡前,他要做最後的一搏,炸船!如果真是那樣,他將完成自己生命中的最後一個任務……
就在孔慶文反覆重複著把子彈裝進手槍彈倉這個動作的時候,周紅出現在了他的身邊。「終於到太平渡了,」周紅低聲說道,「上了岸,咱們就都安全了。」
「是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高橋隊長已經帶著人在岸上等著了,」孔慶文低聲回答。
「這次你又可以得到影佐將軍的賞識了,」周紅有意揶揄著他。
「呵呵,」孔慶文把最後一顆子彈也塞進彈倉內,「能不能賞識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活下來,你說呢?!」
「哼,活著?」很顯然周紅還在為吳玉普的事情而生氣,「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孔慶文微微一笑,他當然能聽出周紅對自己的憤怒,「靈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靈魂,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有的人可以沒有靈魂,但是我,除了靈魂,我還需要生命。」
「生命?哼!你在乎過別人的生命嗎?你想的只是自己,別忘了,也許吳玉普的靈魂真的在太平渡等著你呢!」周紅狠狠地挖苦了一下。
此刻,等在太平渡的不是吳玉普,而是高橋。他正站在一輛裝甲車上舉著望遠鏡搜索著漆黑的湖面,在他的身後是兩百名日本兵的聯隊,如果此刻他知道即將發生的激戰,不知他是否還會有閒情雅致站在車頂。
現在就讓我們來介紹一下交戰的雙方,日軍高橋聯隊,是一支摩托化部隊,機動性能極佳,自然不必多說。好像我們現在還沒有看到高橋的對手,不錯,夜幕籠罩下的洪湖就是天然的屏障和戰場。新四軍的近百名伏擊戰士此刻就隱蔽在蘆葦蕩中,由於及時收到了吳玉普傳遞出的準確情報,而且這個情報的真實性也得到了劉麗英的證實,新四軍總部立即發出了作戰命令。他們挑選出了一百名水性好的戰士,組成了伏擊突擊隊,伏擊的地點就選擇在了臨近太平渡的蘆葦蕩中。
佐佐木也從船艙中走了出來,她在孔慶文和周紅的身後停下了腳步,她第一次用一種極為欣賞的目光打量著面前的孔慶文,也許自己對他的懷疑真的是多餘的,不,她立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只要這批化學武器還沒有登岸,一切都不能蓋棺定論。「孔局長,我對你的表現非常滿意,」佐佐木的聲音裡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冷漠。
孔慶文連頭都沒有回,他的聲音裡多了一些冷漠,「你滿意,我不滿意,等回到南京,我會把這幾天的經過原原本本告訴將軍的。」「不用回到南京,呵呵,將軍此刻正在淮安的機場,」佐佐木說道:「孔局長,請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帝國的利益。」
孔慶文站起身,把手槍別在腰裡,「哼,現在快到太平渡了,我可以交差了。」「孔局長,有個問題我想問問你,」佐佐木壓低了聲音,「如果說在我們登陸前,我們遇到了伏擊,你會怎麼辦?」佐佐木的這句話讓孔慶文和周紅的內心都緊張起來。
「哈哈,怎麼辦?」孔慶文長出一口氣,「如果真的不行了,那我就選擇炸船。」佐佐木的回答出乎了孔慶文的意料,「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們既然保不住這批貨,也絕不能讓新四軍得到,」她的聲音裡有流露出平日裡的陰險,「所以我要告訴你們,在我們登船前,我已經安排熊世輝在這艘船的船艙裡準備了炸藥,如果情況危急,我們必須炸船,這也是將軍的命令。」
還沒等孔慶文回答,周紅就搶先問道:「那這些化學武器豈不就浪費了?而且一旦木箱被炸,那些化學藥品不就……那我們不就誰也跑不掉了嗎?」周紅說出的也正是孔慶文內心存在的疑慮。「呵呵,周小姐,你可要聽清楚,我說的是炸船,而不是炸木箱,木箱一旦沉入水底,這批化學武器就安全了,新四軍對沉到水底的武器是沒有興趣的,他們也會認為化學武器一旦見水就失效,」佐佐木冷哼一聲,「我可以告訴你們,這批化學武器是特別研製的,水對它們是沒有用的,只有在陽光下暴曬才行,孔局長,我現在轉述將軍對你的一道命令,」佐佐木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道:「一旦遇到伏擊,你將留在這批化學武器旁邊,如果情況危急,你必須要引爆炸藥。」
佐佐木的命令讓孔慶文無法抗拒,就在剛才他還在為了如何炸船而苦惱,但是現在,他會非常高興接受佐佐木給他的這個任務,「好,沒問題,我來炸船。」
「你要記住,」佐佐木提醒著孔慶文,「從你拉燃引信,到炸藥爆炸,你只有三分鐘的時間,否則,你不是被新四軍的子彈打死,就是被炸彈炸死,你自己挑吧。」「哈哈,哈哈,」孔慶文仰天長笑,「他媽的,還真讓老子說中了,吳玉普的鬼魂還真在這太平渡等老子呢!」
突然,湖面上幾聲沉悶的爆炸聲傳來,激起的浪花直扑打到身上,船隻也隨著搖晃起來,「他媽的,怕什麼來什麼,」孔慶文咒罵了一聲,隨即貓下了腰。緊接著四周槍聲大作,孔慶文清晰地看到蘆葦蕩中點點的火舌,那一定是新四軍伏擊的射點,他的心裡隨著激盪的槍聲也興奮起來,他胸中憋了數日的怨氣也發洩了出來,「都給老子上甲板,保護木箱!」他衝著身後大聲喊著。
整個船隊裡,除了還剩的八名日本特種兵就是熊世輝的人馬了,他手下的這些人平日裡好吃懶做,毫無任何的戰鬥力,有的甚至根本就沒打過仗,四周的槍聲一響,一個個就知道抱著頭躲在後面,熊世輝一看就急了,他咆哮著把一個個縮頭烏龜從角落里拉了出來,「都給老子衝上去,給老子頂住!」
岸上的高橋也聽到了湖面上的槍聲,他立即拔出了指揮刀,「進攻!」一聲令下,幾隻大探照燈從車頂升起,如熾的白光紛紛射向湖面,高橋看到就在距離湖岸僅有不到兩百米的地方,幾條大船正在受著攻擊,大船四周的蘆葦蕩裡一齊噴射出火舌。
「射擊!」高橋的指揮刀再次舉起,幾輛裝甲車上安裝的重機槍同時射向了湖中的蘆葦蕩。湖面此時已經亂作了一團,槍炮聲、哭喊聲、咒罵聲交織在了一起。正是因為岸上打出的探照燈,把幾條大船照得清清楚楚,新四軍的戰士們對著穿上的敵人猛烈地射擊,熊世輝的手下紛紛中彈落入水中。而伏擊的新四軍戰士也有的被岸上的重機槍射中,一時間,整個湖面被殷紅了。
孔慶文清晰聽到了船底傳來一陣陣沉悶的重擊聲,「他們要鑿船嗎?!」佐佐木躲在孔慶文的身後驚慌地問道。新四軍的確是在鑿船,他們的計劃就是將化學武器沉入水中。孔慶文的內心一陣興奮,這一切都是他事先的安排,就在那個晚上,車馬店外,他將情報傳遞了出去,情報上不僅有運送化學武器的情況,更有如何劫取的建議,在一開始,他就計劃著用沉船這種方式得到這批化學武器,而且在情報中,他還說明了如何銷毀化學武器的方法。現在,新四軍的戰士們就是在用他的方法,他的內心能不激動嗎!
當岸上的高橋試圖讓整個聯隊加入戰鬥的時候,他的身後響起了震天的喊殺聲,左右兩翼的樹林中也響起了槍聲,「給我衝上去!」高橋發出了歇斯底里般的嚎叫。摩托化部隊的優勢是在陸地上,所有的士兵擅長的是陸地戰,換句話說,很少有人會水,當日本兵衝到湖邊,他們也只能是望湖興歎,再加上兩翼和身後新四軍猛烈的攻擊,他們所能提供給湖面上的支援也就少得可憐了,高橋已經感到了自己口中的苦澀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