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孔慶文低聲說道:「佛和人的區別就在於,佛有的是佛心,他看誰都是佛,而人有凡心,以苦惱之心看到的皆是苦惱之事。」周紅萬萬沒有想到,眼前如此危急的時刻裡,孔慶文竟然能說出禪機,難道他是在暗示自己什麼!周紅突然反應過來,佛心、凡心,凡心、佛心……孔慶文就是想讓自己驅除凡心,而和他一樣有一顆佛心,難道他知道自己的軍統身份,或是更深入?無論如何,這次也要孤注一擲,想要完成任務就必須和孔慶文站在一邊,因為周紅這一路上已經隱隱感覺到孔慶文身上的異樣了。
「好,佛心,我應該和你一樣有一顆佛心了,」周紅語重心長地喃喃道,「可是眼下我們應該如何脫離險境啊,還有那幾箱子的貨物,」周紅是在提醒孔慶文,脫離險境的前提是必須要完成任務,否則她將不會獨自去偷生。
孔慶文當然能聽出她的這句話的意思,只是有林之江和王殿英在場,自己也不便明言,他考慮了片刻,「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周小姐,這是心經裡的一段話,我要提醒你的,就是諸法空相。」王殿英突然站起身,一臉的苦相,「好了,孔局長,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講故事啊,你快想想辦法吧,要不咱們就真立地成佛,扔湖裡餵魚了。」
周紅和林之江同時白愣了他一眼,王殿英只得又悻悻地坐在地上。在周紅看來,孔慶文剛才說的最要緊的一句話就是最後的那句諸法空相,雖然她並不是太理解佛經,但她能感悟到孔慶文的本意,諸法空相,所有的困惑都是虛幻的,也就是說,把自己的心態放平和,不要去一味的強求什麼結果,對,孔慶文說的應該就是這個意思。既然他不讓我去強求,那他一定有辦法,他是在擔心自己的盲動會打亂他的計劃。
「你的意思是說不做就是去做,對嗎?」周紅若有所思地問道。孔慶文的臉上出現了笑容,「對,不做既是做,只要還沒走到死棋,我們就不要輕易放棄。」周紅湊個他的目光讀出了堅毅和智慧的光芒,這讓她的心裡也有了安慰和力量。
佐佐木已經斜倚在桌子上,她的臀部彎曲的曲線讓熊世輝已經是醉眼迷離,從他那發洩般的講述中,佐佐木得知了他的一切,眼前的這個熊世輝只不過是一個亂世中的寄生蟲,身無大才,胸無大志,但心卻比天高。這樣的人在佐佐木的眼中就是一顆最容易被利用的棋子,既然已經把住了他的脈,那佐佐木的攻勢就該開始了。
「我是76號南京站的主要負責人,同時我聽命於南京日本駐軍憲兵隊,我的軍銜是少佐,我是影佐禎昭將軍的私人助理,」佐佐木直接拋出了自己的底細,她的每一句話都在熊世輝的心裡產生了巨大的衝擊,熊世輝雖然是一個流氓草寇,但他並不是井底之蛙,76號、日本憲兵隊、影佐禎昭,這每一個名字他都是聽說過的,他甚至還不止一次次夢想著能伸手觸碰到那裡。
熊世輝的目光停滯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竟然有如此背景,他慢慢地站起身,用一種疑惑的目光投向對面的這個女人。
「怎麼,你不相信?!哼,那我就讓你開開眼,」佐佐木邊說著邊解著自己外套的紐扣,熊世輝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每一個動作,衣服被一件一件解開,熊世輝的眼睛也變得越來越紅。佐佐木沒有絲毫的羞恥感,她從自己貼身的褻衣中取出了一個綢緞布包,她看到熊世輝的目光正色迷迷地盯著自己的前胸,她突然身子一轉,一隻手捂緊了已經解開的上衣衣擺,另一隻手把布包遞了過去,「不信,你就自己看。」
慾火中燒的熊世輝意猶未盡而又戀戀不捨地收回了目光,他上前一步,接過了佐佐木遞過來的布包,絲般的綢緞布料宛如眼前這個女人的肌膚,布包上還帶有她的溫度,她的香氣,熊世輝故意把布包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布包,那動作看上去更像是在扒著女人的衣服,幾個證件露了出來,他一一打開認真檢查。
「如果你認識字,應該能看懂上面的戳兒,」佐佐木有意刺激著他。熊世輝的臉色漸漸沉重起來,他慢慢地抬起眼簾,「佐佐木小姐,你不是叫柳尼娜嗎?」佐佐木一擺手,慢慢地走向熊世輝,「我現在可什麼都告訴你了,」她在熊世輝的面前停住腳步,「現在請把我的證件再放回去,好嗎?」她充滿挑逗的語言讓熊世輝不知所措,他慌張地把證件都小心翼翼地裝進了綢布包裡,佐佐木的聲音再次傳來,「呵呵,我說的是放回去,怎麼,你聽不懂嗎?!」佐佐木的兩臂一鬆,已經解開的衣服再次張開。
熊世輝當然能聽懂,他只是不敢相信,他怯弱地回答著:「佐佐木小姐,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拿著布包的手慢慢地伸向了佐佐木的衣襟內……
已經一個多小時了,孔慶文等人在黑暗、寒冷、無助中等待著,時間已經指到了12月23日凌晨一點,劉麗英正帶著幾個心腹人員坐在飛馳的汽車裡,他們的目的地就是洪湖新四軍總部,一個小時前,她得到新四軍發來的緊急電報,孔慶文找到了,但落入了草寇手中,生死不卜。劉麗英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她再也坐不住了,與李俠簡單地交待了一下後,就立即帶人趕往洪湖。
於此同時,新四軍總部也感到了事態的嚴重,他們是瞭解這個熊世輝的,這批化學武器落入了他的手中,那後果還真是無法預料,以他的德行秉性,他很有可能被日本人拉攏而走到民族的對立面上去,而且熊世輝對洪湖地區非常熟悉,他如果協助日本人運送化學武器,那要想在煙波浩渺的洪湖地區劫取這批武器將更加難上加難。新四軍總部立即派出了時任政治部主任的吳玉普前去熊世輝那裡進行斡旋。由於時間的緊迫,吳主任乘快船飛馳而去,隨船隻帶了兩名警衛員。越是著急,就越容易出錯,天黑風高,濃霧瀰漫,任憑再老練的船手也一時間不易辨別方位,吳主任的船行速度根本就無法加快,吳主任站在船頭不停地看著手錶。
就在這個時候,佐佐木提出的優厚條件已經打動了熊世輝,南京皇協軍團長滿足了熊世輝想要的官位,他彷彿看到了白花花的大洋,佐佐木提出的如果能提供幫助,安全運送這批化學武器到淮安,他將提升為皇協軍一個獨立旅的旅長,這樣的要求被熊世輝毫不猶豫地滿口答應下來,在他看來,連人帶貨安全運出洪湖簡直是易如反掌,那個旅長的職位可以說就是囊中之物。熊世輝的態度讓佐佐木很是滿意,她的第一個目的已經達到,現在就該第二個了。
「熊團長,」佐佐木已經改口了,「我現在聽到的只是你的口頭承諾,但是我還沒有看到你的任何一點行動,你該如何證明給我看呢?」佐佐木邊說著,邊用自己的指尖在熊世輝的胸口輕輕地遊走著。熊世輝已經感到頭暈目眩,血脈噴張,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時來運轉這麼突然,這麼美好,他一把就捉住了佐佐木的一隻手,「我的小心尖兒,你想讓我怎麼表現?!」
佐佐木也不推卻,任由熊世輝緊握住自己的手,她上前一步,幾乎是把自己的臉貼在了熊世輝的胸前,髮梢間飄蕩的香氣讓熊世輝心猿意馬,佐佐木知道,這樣的男人,你就是讓他去死,他也不會猶豫的。「現在,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來幫我,」佐佐木的聲音足以摧毀堅固的堡壘。「我的小心尖兒,別說是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事我也依你,」熊世輝表現出了石榴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豪邁。佐佐木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在熊世輝的耳邊低語,熊世輝的面色逐漸凝重、嚴肅起來……
半個小時後,茅草屋的房門被推開,熊世輝面無表情地又出現在了房間裡,他慢慢走到眾人面前,用一種生硬的目光打量著每一個人。片刻後,熊世輝終於開口說話了,「諸位,讓大家久等了,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的那位佐佐木小姐,她已經供出了一切,」此刻熊世輝的說話語氣顯然和剛才大有不同,「你們是南京日本憲兵隊影佐禎昭派出的一支秘密小分隊,你們的任務就是運送一批貨物到達淮安機場,而這批貨物就是化學武器,」他停下了腳步,「我應該沒有說錯吧?」
沒有一個人搭話,因為沒有一個人知道眼前的這個黑臉大漢到底想幹什麼。熊世輝自嘲地笑了笑,繼續說道:「佐佐木小姐,原名柳尼娜,是影佐禎昭的私人秘書,她這次化妝成化學武器專家的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熊世輝從褲兜裡掏出了柳尼娜隨身攜帶的綢布包,直接就扔在了眾人的面前,裡面的證件滑落出來。這幾本證件是柳尼娜的命根子,一般情況下很少示人,別人也沒有機會見到,但是周紅是見過的,她知道這基本證件一直由柳尼娜本人貼身放置的,如今這幾本證件已經到了熊世輝的手上,那柳尼娜的命運將不測了。
「你對她怎麼樣了?」周紅冷冷地問道。熊世輝有意停頓了一下,「你覺得呢?一名新四軍對一名日本人的間諜會怎麼樣呢?」他的反問讓眾人有些驚愕,王殿英的表情逐漸變得慌張起來,他劇烈地大口喘氣,隨即發出歇斯底里的喊叫:「不!不要殺我!」
熊世輝飛起一腳踹翻了已經跑上來的王殿英,「王殿英,王隊長,多少新四軍戰士都死在你的手裡,」熊世輝看著王殿英那充滿恐懼和乞求的眼睛冷冷地說道:「來人那,給我拖出去斃了!」話音剛落,兩名隨從立即衝了上來,分左右各自拉住王殿英的臂膀,像拖死狗一樣地把他拖了出去。
王殿英的嚎啕聲幾乎能傳遍整個洪湖,幾秒鐘後,一聲槍響傳來,屋外又恢復了平靜,而屋內的氣氛卻更加緊張起來。林之江的眼睛裡已經流露出了憤怒,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林之江,林隊長,」熊世輝的臉上依舊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你想幹什麼?」林之江逼問道,「我告訴你,我不是王殿英,我不是孬種,你碰我一下你試試,孔局長,告訴他,我是幹什麼的!」林之江的這句話更像是在徵求孔慶文的意見,他看到死神已經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他要反抗。
「哈哈,」熊世輝突然發出滲人的笑聲,「你是幹什麼的?!好,我來告訴你,你他媽的就是一個叛徒,」熊世輝逼近了林之江的面前,「林之江,我說的對嗎?一個叛徒就應該受到懲罰!拖出去!」還沒等林之江申辯,又上來幾個人揪住了林之江的衣服,林之江痛苦地掙扎著,他的嘴裡不停地咒罵著,一個隨從用槍托重重地捶擊了他的小腹,林之江痛苦地彎下了腰,幾個人隨即把他往外拖,「周紅……周紅……」林之江通紅的眼睛裡寫滿了對周紅的眷戀和不捨,周紅緊走了幾步像跟上去,可被兩名隨從攔住了,她絕望地看著房門被關上,屋外的空場上傳來林之江痛徹心扉的呼喊——「周紅——」
砰,又是一聲槍響,一切又恢復了平靜。不覺間,已經有淚水掛在了周紅的臉龐,心潮澎湃而又充滿了劇烈矛盾的她彷彿看到了世界的盡頭,她甚至有了一種想說出自己真實身份的想法,她在壓抑,她在猶豫,她更在等待。「周紅小姐,」熊世輝的聲音顯得異常緩慢,「南京綏靖公署的發報員,真實身份是憲兵隊的間諜,你和剛才的柳尼娜應該是一樣的,怎麼樣,我沒有說錯吧?!」熊世輝試圖從周紅的臉上找出一絲一毫的異樣,可他一無所獲,他看到的只是周紅眼裡的憤怒。
「但你應該還有一種身份,」熊世輝的嘴裡突然冒出了這句話,他看到了周紅的眼睛裡有一種異樣的光芒一閃而逝,「其實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了,」他看了一眼孔慶文,孔慶文的眉頭緊皺,「我知道,林之江之所以叛變與你有很大的干係,他一直在追求你,他一直認為你是軍統,你是打入日本人內部的軍統,」熊世輝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周紅的面部表情,「我說的對嗎?」他得到的是周紅的沉默。
「哦,既然你不說話,那就證明我得到的情報是錯誤的,」熊世輝無奈地攤了攤手,「那好吧,讓我把你送到你該去的地方吧,來人那!」熊世輝故意提高了嗓門。就在隨從再次推門而入的時候,周紅再也忍受不住了,「等一下!」熊世輝如獲至寶般的一揮手,隨從又退出門去,「怎麼了,周紅小姐,是不是又想起什麼了?」
孔慶文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了,如果自己現在開口阻攔周紅可能會說出的真相,那自己和周紅都將暴露,這一點毫無疑問。可如果不去阻攔,周紅已經想說出真相了,那等待她的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進退兩難啊!但孔慶文畢竟是有著多年戰鬥經驗的優秀諜戰人員,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他出言相助了:「喃無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他的口中輕聲地詠誦佛經,他是在提醒著周紅。
熊世輝根本就聽不懂孔慶文在念叨什麼,他還以為是在為周紅祈禱或是超度什麼的,所以也就並不在意,他繼續問道:「周紅小姐,有什麼要說的嗎?我的人在外面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的目光中充滿了一種邪惡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