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又安靜了下來,可以說此刻每一個人的腦子裡都在飛速地轉動著,但每一個人的想法卻並不一樣,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危險,危機,危難。
孔慶文注視著身邊的林之江,低聲說道:「不要輕舉妄動,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因為在當時,如果有危險,能夠指望上的只有林之江了。林之江輕輕地點點頭,「我明白。」接下來就是安靜,時間就在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失。
大約過了二十多分鐘後,屋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屋門隨即被打開,一個年約四十上下,身材魁梧,滿臉絡腮鬍子的男子在幾個隨從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孔慶文注意到,男子黝黑的臉上長著一雙白得滲人的死人眼,他面無表情,目光遊走地打量著每一個人,在他的這種恐怖的目光下,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最後,他的白眼珠子停在了佐佐木的身上。
男子一步步地靠近了佐佐木,連孔慶文都沒有想到,佐佐木居然面無懼色,只是用一種平靜淡漠的目光看著一步步逼近的男子。「你想幹什麼?」佐佐木開口發問了,只是聲音聽上去比空氣更加冰冷。
男子在佐佐木的面前停下腳步,他咧了咧嘴,佐佐木看到了他滿嘴的黃牙,「哼,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吧?」佐佐木聞到了他口中散發出來的劣質煙草的惡臭。「告訴我,你們是什麼人,」男子的眼睛中露出凶光。
佐佐木輕哼一聲,不再搭話,孔慶文衝著林之江點了一下頭,林之江隨即回答道:「我們是過路的客商。」「客商?」男子慢慢地踱到林之江的面前,「敢問這位客爺,你這船上拉的是什麼貨?」
林之江猶豫了一下,「是藥品。」「哦,」男子用力地點了點頭,「藥品,那我再問你,你的東家是誰?」男子怕林之江聽不明白,於是後面還加上了一句:「新四軍、八路,還是日本人?」
「我們是正經的生意人,從不過問政治,誰給我們錢,我們就跟誰做買賣……」還沒等林之江說完,黑臉大漢一記老拳打在了林之江的肚子上,林之江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兩眼發黑,不由得彎下腰去。
「小子,想明白了再說,」大漢一把揪起林之江的頭髮,「別把爺當三歲小孩糊弄,跟你們在一起的那幾個保鏢的經不住我一頓拳腳,媽的,日本人,都他媽的給我拉出去斃嘍!」他的這句話讓所有的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沒想到隨行的那八名日本兵在另一間房子裡受不了酷刑,有人開始開口說話了。隨著他的一聲令下,四周的隨從立即上來拉人。
「慢著,」孔慶文的一聲暴喝讓所有的人都一怔,「這位爺,兄弟我初來乍到,江湖的規矩我懂,見山開山,見廟拜廟,爺想要什麼,儘管劃個道兒,兄弟我一定照辦,」孔慶文的目光如炯,「可我趟了那麼多的山,過了那麼多的廟,從沒見過像爺這樣不劃道兒就撕票的主兒,如果是這樣,還望爺們給個痛快話,省得黃泉路上再多我們幾個冤死鬼!」
聽孔慶文說到這裡,大漢猛地一擺手,四周隨從立即停下了動作,大漢又一步步走到了孔慶文的面前,他的白眼珠子愈發滲人,他沒有想到在這群人中竟然還有一個懂得江湖切語的人,孔慶文說的沒錯,這些江湖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氣,名氣臭了,在道上可就混不下去了。
我們現在就可以說一下這個黑臉大漢,揭開他的真實面目也許會讓讀者失望,這個黑臉大漢根本就不是什麼新四軍,也不是共 產黨,更不是日本人提前派來的,可以說他的出現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介紹他,我們就不得不介紹一下當時的社會環境。日本人的鐵蹄下的中國破敗不堪,人民流離失所,國將不國,家無寧日,許多人成為了歷史的罪人,許多人成為了歷史的英雄,但也有一些人,他們成了草寇土匪,他們毫無政治立場,更毋庸談什麼民族責任,他們靠佔據一方,打家劫舍為生。日本人對他們無暇顧及,國民黨更是無心征討,他們如暴雨下的浮萍,隨波逐流。
黑臉大漢就是其中的一員,熊世輝,人送綽號「吊眼狼,」魚肉鄉里、欺壓百姓,專門幹一些打家劫舍的勾當,在洪湖一帶臭名遠揚。自打皖南事變後,新四軍逐漸在洪湖建立起抗日根據地,熊世輝感到自己發達的機會來了,就領著他的兩百來人投奔了新四軍,可當了沒幾天兵,粗茶淡飯、清心寡慾的生活讓他實在覺得無趣,他又把隊伍拉了出來,仍舊當自己的土皇帝。最近這幾個月,新四軍沒少派代表來和他聯絡,希望他能投身革命,為抗日大業出一份力。
抗不抗日,熊世輝倒沒興趣,他感興趣的是當官,想的是白花花的大洋和白花花的大腿,他根本就對新四軍代表口中的那些仁義道德聽不進去,但又一時無法撕破臉,畢竟新四軍手裡是有傢伙的,萬一逼急了,真能把自己滅嘍,所以他就想出來了個折中的辦法,對內稱自己是新四軍的隊伍,對外還偷偷地幹那些見不得人的齷蹉之事。
遇到孔慶文他們,純屬於偶然,熊世輝既不知道孔慶文等人的身份,也不知道船上拉的是化學武器,他只看到了大木箱和佐佐木,大洋和大腿,這回都有了。如果說這次運送化學武器的任務就像是一缸水,孔慶文、柳尼娜、周紅等等,每一個人都有著不同的顏色,他們把這缸水染得色彩斑斕。可現在,就是因為這個熊世輝的加入,這缸水就好像被注入了墨汁,一切都變得混濁起來。
當新四軍總部向洪湖地區所屬的部隊發出避讓指令的時候,他們唯獨沒有通知熊世輝,總部一是認為事情不會那麼湊巧,運送化學武器的船隻被熊世輝扣押,二來也不想通知他,免得欲蓋彌彰,節外生枝。但歷史就是由一個又一個的偶然堆積、推動的,當偶然堆積到一定的量時,就會變成必然。
熊世輝成為了偶然擋在孔慶文面前的一堵牆,而孔慶文則必然要面對危險的境地。熊世輝在孔慶文的面前停下腳步,「好,今兒爺就讓你死個明白,爺在這個湖面上也混了多年了,殺過的地主劣紳比你們見過的都多,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黑了良心的官商,」他突然一把抓住孔慶文的衣領子,「你們說自己是客商,那為什麼放著官道不走,卻偏偏走到我這洪湖岸邊?分明是有意躲閃,我來問你,船上拉的是什麼貨,怎麼上面曲裡拐彎的都是些洋字,說,拉的是什麼,你是什麼人?」說到這裡,熊世輝一伸手把腰裡的手槍拽出來了,槍口正頂著孔慶文的胸口。
就在其他人都為了他捏一把汗的時候,孔慶文突然大笑起來,熊世輝也不禁向後退了兩步,他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人竟然面對槍口的時候能夠表現出從容和淡定,「你笑什麼?!」熊世輝大聲呵斥著。孔慶文止住了笑聲,「這麼說,爺們還是個有良心的人啊,那我敢問爺們,這青龍、白虎、朱雀,爺燒的是哪柱香啊?」孔慶文問的依然是江湖的黑話,青龍指的是徹頭徹尾的江湖人,不問世事,白虎指的是被逼上梁山的草寇土匪,這朱雀指的是與當時政府或政治勢力有染的。
「哼,」熊世輝冷哼一聲,「爺告訴你,爺哪柱香也不燒,爺是新四軍!」他的話音一落,就見王殿英立即掙扎起來,他慌張地跑向門口,剛衝出屋子,隨即又慢慢地倒退了回來,幾隻長槍又把他逼了回來。
熊世輝又是一聲冷笑,「怎麼樣,都怕了吧!」佐佐木怒視了王殿英一眼,低聲暗罵:「蠢貨。」她是見過新四軍的,甚至也殘害過被捕的新四軍情報人員,但她根本就沒有見過像熊世輝這樣的革命黨人,一身的江湖土匪習氣。但他能夠自報家門說是新四軍,這也讓佐佐木感到有些意外,這種意外並不是無助的失望,從熊世輝射向自己的目光裡,佐佐木找到了對付他的辦法,只要熊世輝有一顆貪婪的心,她就有辦法擺脫困境,此刻的佐佐木甚至在盤算著如何利用熊世輝這顆棋子了,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觀察另一個人的舉動了,既然眼前的這個熊世輝已經亮明瞭自己新四軍的身份,那就要看孔慶文如何應對了。
孔慶文的心裡也咯登了一下,他不相信眼前的這個黑臉大漢就是新四軍,起碼是現在還不能相信,但同時他的心裡還存在一些顧慮,也許這個人就是新四軍,他之所以表現出現在這個狀態只不過是一個偽裝,一邊給自己一個脫身的機會和借口,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現在就承認自己的身份。
「哼,新四軍,」孔慶文的語氣充滿了不屑一顧,「現在的新四軍只不過是落了毛的鳳凰,草雞一個!」熊世輝一個箭步衝了上來,一把揪住了孔慶文的衣領,另一隻手拉開了架勢。孔慶文絲毫沒有畏懼,而是把胸一挺,「爺是日本人!」熊世輝的老拳在空中停住了,他直視著孔慶文,孔慶文也直視著他,空氣在這一刻凝住了,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了他們倆,每個人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熊世輝還是鬆開了孔慶文的衣領,他兩隻手輕輕地整理著剛才孔慶文那被自己弄皺的衣領,他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意,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哦,日本人,你怎麼不早說啊?!」話音剛落,他的一記老拳還是風馳電掣般的重重打在了孔慶文的肚子上,「狗日的,日本人怎麼了?這兒是老子的地盤!」孔慶文只感到眼前一黑,他痛苦地彎下了腰,額頭的青筋暴起,他的嗓子眼一甜,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熊世輝的眼睛邪惡地掃過了每一個人,最終落在了佐佐木的臉上,「一個一個過堂,我要親自審問,把人都給我看好了,誰要是活膩歪了,就扔進洪湖裡餵魚!」說完,熊世輝一轉身就走了出去。
幾分鐘後,兩個男子走了進來,一把就拉住了佐佐木,林之江、周紅等人還沒來得及反映,佐佐木就被帶了出去。「完了,完了,他們這要是把我們一個個地剮了餵魚啊,」心理承受能力最差的王殿英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說完就大聲嚎哭起來,沒哭幾聲,屋外的吆喝就止住了他的哭聲,「媽的,哭喪個卵子啊,再哭就扔湖裡。」
周紅看了一眼靠在柱子上緩氣的孔慶文,「孔局,你看我們能不能過了這關?」孔慶文緩緩地睜開眼睛,「哼,我不知道,但是有個人知道?」林之江隨即問道:「誰?」就連王殿英也一抹眼淚蹦了起來。孔慶文淡淡地說了一句:「湖裡的魚。」從現在的局勢來看,一切都像是在意料之中,一切又像是在意料之外,期間的界限是那麼的模糊,模糊得人不忍相信一點,不敢走錯一步。
但是現在佐佐木的心裡已經非常明瞭了,她就坐在熊世輝的對面,房間裡的擺設雖然簡陋,但熊熊的爐火已經讓整個房間溫暖如春,桌子上擺放著一些剛剛做好的飯菜,隨比不上南京城裡的名館,但也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熊世輝的手裡居然還有一瓶紅酒,他倒了一杯輕輕地放在了佐佐木的面前,紅紅的酒映著他紅紅的笑容。
「我叫熊世輝,人送綽號吊眼狼,你可以叫我熊哥,」熊世輝表現出來的是任何一個男人在漂亮女人面前所常常表現出的豪邁和吹噓,「洪湖,我說了算,不知小姐如何稱呼?」
佐佐木面帶桃花,她並沒有直接回答熊世輝的問話,而是一欠身端起了面前的紅酒杯,她慢慢地把杯子湊在了鼻尖,眼簾微垂,神情蕩漾。就是這一個動作,讓蟄伏在湖裡當了半輩子魚的熊世輝更是神情蕩漾。「你可以叫我佐佐木小姐,」她的眼睛仍舊沒有睜開。
熊世輝收攏了一下自己的思緒,「這麼說,剛才那個小子說得沒錯嘍,你們果然是日本人?!」佐佐木一仰脖,杯中的紅酒順著她的朱唇緩緩流進口中,她的脖頸被爐火映得也紅紅的,熊世輝不由得眼睛都看直了。佐佐木放下了酒杯,「怎麼,熊長官還不相信嗎?要我怎麼證明給你看呢?」最後的幾個字,她故意把聲音拖得很長。「我已經介紹完我自己了,現在該你了,」她的目光迷離地注視著對面的這個已經散發著獸性的男人了,「你,真是新四軍嗎?我不信。」
成熟女人的魅力劇烈地刺激著熊世輝的雄性荷爾蒙,他的眼睛已經在噴火了,「佐佐木小姐果然是好眼力,什麼他媽的狗屁新四軍,我就是這洪湖上的土皇上。」「哦?聽熊長官的意思,好像對新四軍有什麼不滿啊,」佐佐木進一步試探著,她慢慢地站起身,款步走到熊世輝的身後,雙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頭,「能說給我聽聽嗎?」
熊世輝的心神蕩漾,他猛然端起酒杯,以口就喝乾了杯中的紅酒……
另一間茅草屋裡顯得格外寒冷,時間一點點在流逝,孔慶文意識到,佐佐木離開的時間越長,自己的危險可能就越大,這是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起這個熊世輝。身邊的周紅好像看出了他心頭的疑慮一樣,低聲問道:「孔局長,你看這個黑臉漢子,他真的是新四軍嗎?」一旁的林之江接言道:「周小姐,如果他真是新四軍,那我就共 產黨,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革命黨,只見過這樣的土匪流寇。」
不錯,孔慶文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現在,他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了,他要把周紅和林之江拉近自己的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