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村的特使已經到了上海,要求我立即前往上海,看來軍部要對此事進行徹查了,」影佐禎昭的兩隻手不停地捋著自己的額頭,高橋和柳尼娜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會變得如此棘手,連侵華日軍司令官岡村寧次本人也親自插手過問了。「而且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情,白鴿密電碼不僅僅用在與汪精衛的密談上,也用於前線的長沙會戰,我不知道白鴿密電碼的失竊能對整個戰局帶來多大的影響,」他慢慢把頭抬了起來,「我只知道,也許我們當中有人會掉腦袋!」說完他就慢慢地站起身,他的眼睛漸漸瞇縫起來,「在我去上海的這段時間裡,南京不能再出現任何的紕漏了,否則,在我剖腹之前,一定會先砍下你們倆的腦袋,高橋隊長,柳尼娜小姐,二位好自為之,」他伸出了三個指頭,「三天內,必須抓住鄭華強!」
此刻的鄭華強正坐在西南俱樂部裡的一張桌旁,桌子上擺著一張電文,那是李俠剛剛交給他的總部密電,上面的內容讓鄭書記很是震驚。電文上的意思很明確,要求鄭書記本人立即與治安局裡一名名叫周紅的女子聯繫,因為她是潛伏在日本人身邊的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必須確保她的安全,電文裡也明確說明,周紅的身份屬於高度機密,除了鄭華強本人,其他人員一律無權知曉。
一個新的情況出現在眼前,鄭書記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躊躇,他雖然沒有見過周紅本人,但是他知道周紅在日本人那裡的身份,他甚至知道周紅是國民黨軍統的真實底細,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並不惹眼的周紅竟然和孔慶文一樣,而且都在治安局。
房間裡靜得出奇,他的眉頭皺的很緊,鄭書記想像不到周紅到底遇到了什麼困境,以至於能讓她打破常規啟動復活計劃,但是上級的指示一定有他的理由,自己只能無條件執行。他想到了周紅與孔慶文之間的關係,他的想法和上級的指示一樣,他並不想讓周紅和孔慶文之間捅破這層窗戶紙,為了他們倆各自的安全,只能這樣做了,鄭書記想著如果以後有機會,再向他們倆講明吧。就是鄭書記的這個想法,苦苦地折磨了孔慶文和周紅這兩個當事人整整十年,直到1949年建國前夕,兩個人才知道了對方的真實身份,以至於十年間他們倆兵戎相見,甚至展開了殊死的搏殺。(具體故事情節請關注第二部《灰網》)
但是現在要做的就是與周紅接頭,把上級組織給她的最新指示告訴她,以便能夠讓她更好地繼續潛伏下去,鄭書記想到了一個比較安全的接頭地點,就是大夫老劉那裡,那裡是一個貧民區,而且在城邊,周圍的居民也並不複雜。拿定了主意,鄭書記站起了身,大步走出了辦公室,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晚上八點,孔慶文一個人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閉目養神,就在剛才,他送走了一波又一波來看望自己的人,因為他在三友洋服店抓捕行動中救了影佐禎昭一命,所有的人都認為這個鋼刀南京不久的孔慶文一定會前途無量,巴結、奉承、示好……想幹這種事情的最佳時機就是現在,就是趁孔慶文臉上的傷口還沒有好的時候。治安局裡以局長林炳輝為首的一波人剛走,76號的王曼竹就領著胡有才和林之江等人前來拜訪看望,期間還穿插著南京工商業界的巨門賈子,從下午回到治安局一直到現在,可以說孔慶文的辦公室裡就沒斷過人,送來的禮品足足擺滿了半個屋子,光他桌子上的名片就足足有幾十張。直到現在,他才有機會好好地盤算一下目前的形勢,他把剛才來的人都過了一邊,他的眼睛慢慢地睜開,他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並沒有來,周紅。
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孔處長,我可以進來嗎?我是周紅啊。」孔慶文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知道,該來的一定會來的,「請進。」
周紅的手裡提著一個小籃子,裡面是滿滿一籃子的蘋果,她看著滿地的禮品,不知道該把自己的這籃子蘋果放在哪裡。孔慶文啞然失笑,他站起身,「來吧,給我吧,」周紅把籃子遞給了他,他竟然把籃子直接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他笑了笑逕自挑了一個大蘋果,在一副簡單地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他的這個舉動讓周紅有些意外,「你也不洗洗,呵呵。」
孔慶文的嘴裡不停地嚼著蘋果,「粗人,呵呵,洗了就沒味了,」他伸手示意周紅坐下,可周紅轉過頭看到屋裡的椅子和沙發上都擺滿了禮品,她笑著搖了搖頭,「不坐了,就是來看看你,」她有意地後退了兩步,依靠在一旁的書櫃上。「孔處長,沒想到你還是個愛看書的人,」周紅之所以這樣說,其實是在暗示孔慶文。
孔慶文當然能聽出她的意思,但謹慎的他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笑著搖了搖頭,「別人不知道我,你還不知道我啊,呵呵,我大字不識幾個,這些書也就是擺個樣子,呵呵。」周紅也陪著笑了笑,「孔處長謙虛了,即便是擺個樣子,那這些書也是很有用啊。」兩個人之間的談話一直是在語帶雙關,但誰也沒點破那層窗戶紙,可彼此雙方都明白對方話語裡的暗示,這就是默契,有時候,默契是不需要說明的,一旦說破了,就會打破現有的平衡,誰先說破,誰就會變得異常尷尬。
五分鐘後,周紅告辭離開,孔慶文在她出門前撂了一句:「謝謝你的蘋果。」周紅轉身報以莞爾。她離開房間後,孔慶文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周紅到底是什麼身份,對她必須要謹慎再謹慎,因為她的表面身份是影佐禎昭的人,如果她是軍統,倒還好說,可如果她是在試探自己,那這個計謀就太險惡了,日本人是能幹出這種事的。
想到了影佐禎昭,孔慶文意識到日本人肯定不會對這幾天的事情善罷甘休的,郭慶和老裁縫已經暴露,甚至連鄭書記也不安全了,日本人現在一定在對他進行抓捕,日本人到底知道了多少,下一步他們到底如何打算,眼下自己要做的就是防備,就是想盡一切辦法來應對日本人可能對自己的一切考驗。
此時,門直接被推開,門口出現的這個人讓孔慶文簡直無法相信,又讓他的心口隱隱作痛。他清晰地看到孫瑰婷站在了門口,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期盼和高興,她一步步地走了進來,孔慶文也一步步地迎了上去,兩個彼此面對,近在咫尺。看著孫瑰婷充滿淚水的雙眸,孔慶文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他那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了,日本會館門前一別時的情景一次次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也一此次讓他隱隱作痛,由於自己的無奈和疏忽,險些就讓孫瑰婷喪命。同時他也知道,情報的成功送出,孫瑰婷起到了關鍵的作用,也許現在的她已經多少揣摩出了自己真實的身份,那接下來的該是什麼呢?
孫瑰婷突然張開雙臂一把就摟住了孔慶文的脖子,一下子就伏在了他的肩頭,孫瑰婷的雙肩劇烈地顫抖著,她忍住自己的哭聲,卻忍不住委屈的淚水,此刻她內心複雜的情感我們無法一一贅述,從孔慶文到南京的第一天,兩個人就發生了驚險離奇的經歷,時光在更替,心情在變化,我們只能說現在孫瑰婷對孔慶文的看法,甚至是感情已經昇華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而孔慶文並不知道孫瑰婷這兩天的變化,在他看來,孫瑰婷此刻的淚水只不過是對自己讓她完成那個危險任務的控訴,死裡逃生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委屈,再加上孫瑰婷對自己的那份感情,這兩種因素疊加在一起,才會讓孫瑰婷這麼直白地表達內心的感受。孔慶文當然能感受到她的委屈,他也為孫瑰婷成功完成傳遞情報任務而感到由衷的高興,但其間有太多的理由他並不能明說,他現在有的就是對孫瑰婷的虧欠和深深的自責。
孫瑰婷終於把頭抬了起來,她看到的是孔慶文掛在臉上那慣有的笑容,就在一天前,她還對這種笑容感到厭煩,但在今天,她突然覺得這種笑容很真實,很真摯,很溫暖,很幸福。孫瑰婷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安慰安慰人家……」就這一句話,消除了孔慶文內心所有的陰霾,他好像又見到了從前的孫瑰婷,依然是一副永遠不依不饒的樣子。
孔慶文啞然失笑,他用手指了指身後的禮品,「喏,這些都是給你的安慰品,呵呵。」孫瑰婷轉過頭看了看,「討厭,」到現在她才注意到孔慶文臉上的紗布,她關切地問:「怎麼了?兩天不見,又添新傷了?沒事吧,讓我看看,」說著就準備伸手去揭紗布。孔慶文趕緊側身躲開,口中連連求饒,「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好不容易長好了,你別再給我扽開。」
孫瑰婷搬開沙發上的禮品坐了下來,「你就沒有什麼要問的嗎?」孔慶文淡淡一笑,「想說的不問都會說,不想說的,再問也不會說,」他故意揚了揚眉毛,「你就沒什麼要說的?」孫瑰婷的臉上收起了笑容,她的確有很多話要說,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問,但是她知道,現在根本就不是說那些話的時候,臨來前,劉麗英和她進行了一次促膝長談,劉麗英的真誠和得體的話語讓孫瑰婷想通了一切,一切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每個人都要扮演原來各自的角色,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護每一個人,才能更好地完成每一個任務,從今天起,孫瑰婷才開始真正地考慮自己的人生脈絡了。
她給孔慶文講述的經過是事前和劉麗英一起商量好的,她的目的不是欺騙孔慶文,而是想讓孔慶文一起去欺騙日本人。「那天夜裡,我從日本會館開車出來後,就去了麗英姐那裡,」孫瑰婷的第一句話裡的麗英姐讓孔慶文感到莫名,也給接下來的講述定下一個基調,孫瑰婷的這句暗示多多少少讓孔慶文有些意外,但聰明的他當然能聽出來這其中的內涵。
「我把東西交給她後就開車出了北城門,我想抄一條近路蘇蘇州王紅梅的父母家,於是走的就是山路,可剛上山不久,我就聽到車裡有滴答滴答的聲音,幸虧我反映及時,提前下了車,那輛車果然有炸彈,我沒跑出去多遠,車就炸了,」說到了這裡,孫瑰婷委屈地眼圈紅了,「沒想到日本人在車裡放置了定時炸彈……」還沒說完就嚶嚶咽咽地抹起了眼淚。
孔慶文當然不是傻子,他聽出了孫瑰婷話語裡的漏洞,但他並不打算刨根問底,可日本人一定會刨根問底,他還得幫著孫瑰婷一起應付日本人的盤問。
「那這兩天你去哪兒了?為什麼當時沒回來?」孔慶文要為這個謊言的編排做一些準備。孫瑰婷抽泣了兩聲,「我擔心日本人想殺死我,所以就沒敢回來,一直在一個親戚家躲著,今天晚飯的時候我聽說城裡出了大事,所以才回來的。」
孔慶文點了點頭,他對孫瑰婷編排出的謊言很是滿意,合情合理,「孫小姐啊,你多慮了,日本人怎麼會要殺了你呢?」孫瑰婷剛想辯解,這時候,門又被推開,高橋出現在了門口,他的身後站著兩個全副武裝的日本兵。他的到來讓孔慶文和孫瑰婷都感到一定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而且一定不會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