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就在鄭書記的腳步距離三友洋服店不足五十米的時候,他的身影就落進了一個人的視線中,這個人就是李洪利,他一直伸著脖子四下觀望,他期待著鄭書記早一點出現,因為柳尼娜對他的承諾就是抓到鄭書記,就給李洪利一個不錯的官職。
當鄭書記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裡的時候,他興奮地呼喊起來,「快看,鄭華強來了!在那!!」高橋猛地睜大了眼睛,順著李洪利手指的方向向遠處望去,可他看到的是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根本不知道哪一個是鄭華強,「你確定?」他沉聲問道。「錯不了,就是他!」李洪利的回答讓高橋更加興奮。
但是他沒有表現出李洪利那樣的急躁,「不急,不急,等他走近了,他一定是去對面的三友洋服店,哼,鄭華強,你終於到了,」他一擺手,身後的一個日本兵走上前,他低聲吩咐著:「立即帶人封鎖附近的所有路口。」日本兵一個低頭立正,隨即轉身出門。
「高橋隊長,」李洪利的聲音顯得有些著急,他仍舊死死地盯著鄭書記的方向,「我怎麼覺得他好像發現了什麼,怎麼走得那麼慢啊?」多年的職業經驗讓李洪利看出鄭書記的警覺,「別讓他跑了啊!」
高橋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冷笑一聲,「哼,我可不是你們軍統,」他的揶揄讓李洪利嚥了口唾沫,「一會兒你跟我下去,當場指證他。」李洪利用力地一點頭,「我明白。」
站在窗前的孔慶文不停地看著手錶,一旁的林炳輝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怎麼,慶文啊,著急了?!哈哈,」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日本人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麼好的一條線索,他們肯定是要抓大魚,要想抓大魚,就得有耐心啊,呵呵。」孔慶文的耐心遠在林炳輝的想像之上,多年的諜戰經驗讓他養成了一種習慣,只要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放棄。
現在已經到了鄭書記即將走進日本人的埋伏圈的危機時刻,甚至有幾名日本特務慢慢地接近了他,最近的已經不足十米,鄭書記已經看到了前面不遠處從一棟房子裡走出來的李洪利,他已經意識到了危險,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自己的腰間。李洪利死死地盯著鄭書記,他的眼睛裡放出了貪婪凶殘的目光,他的腳步逐漸加快。
鄭書記不僅僅看到了李洪利,他還看到了李洪利身邊的高橋,還有幾名形跡可疑的人員慢慢地呈半圓形接近包圍著自己。就在他即將拔出手槍的一剎那,現場的每一個人清晰地聽到了一聲清脆的槍響,一名正在試圖接近鄭書記的日本特務應聲倒地,「砰」,接著又是第二槍,又一名日本特務捂著自己的胳膊痛苦地蹲下了身子。高橋意識到自己的人正在被狙擊,他立即半蹲著伏在了牆角,他的目光迅速地向對面的建築物內看去,他想找到狙擊槍射擊的位置,他突然發現,狙擊手選擇的位置正好背陽的,而自己的人正好衝著太陽尋找狙擊手,起結果當然是很難找到。
「砰、砰……」連續的槍聲讓街頭陷入了一片混亂,鄭書記已經趁亂邊開槍邊撤退,十幾名特務和日本兵迅速圍攏上來,可他們迫於對面狙擊槍的威力,都貓著腰借助於掩體慢慢地前進著,狙擊槍的子彈不時落入他們當中,有幾名特務紛紛中彈倒地。鄭書記趁勢迅速撤離,高橋一看近在咫尺的鄭書記即將逃脫,他大聲呼喊著率先衝了出去,其他的特務和日本兵也站起身衝了上去。對面樓裡的狙擊槍雖然槍法精準,但僅有一把槍,很難遏止住敵人的攻勢。很快,鄭書記又陷入了敵人的包圍之中,衝在最前面的李洪利舉著手槍一邊窮追不捨一邊喊叫:「鄭華強,別跑,給我站住,抓活的——」他已經急紅了眼,他決不允許鄭書記有逃脫的可能,就在李洪利距離鄭書記不足三米的時候,街邊的一個巷子裡突然噴出了火蛇,斜刺裡冒出來的襲擊徹底打亂的敵人的圍攻,一部分日本兵調轉槍頭,衝著巷子就衝了過來。
巷子裡的襲擊,對面樓裡的狙擊,形成了一遠一近、一強一弱的火力網,躲閃不及的日本兵接連倒地,鄭書記趁亂邊打邊撤、漸行漸遠,他聽到了巷子裡的槍聲,他更聽到了來自遠處的狙擊。眼看著鄭書記即將逃脫包圍圈,李洪利無奈之下,舉槍對準的不遠處的鄭書記,就在他還沒扳動扳機的時候,巷子裡的手槍對準他發出了怒吼,對面樓裡的狙擊槍也向他射出了正義的子彈。李洪利的頭部、胸部接連中彈,他搖搖晃晃地倒在血泊之中,結束了自己的罪惡。
也就是在對面的樓上發出了第一聲槍響的時候,孔慶文帶著治安局的人已經衝出了藏身的房屋內,在他的前面有大批的日本特務和日本兵隨著高橋的一聲令下,已經包圍了整個三友洋服店,幾十把槍對準了店舖的大門,一名日本兵用生硬的漢語大聲喊話:「裡面的共黨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快點放下武器,走出店舖……」
幾聲喊話後,店舖的門突然慢慢地被打開,現場響起了一陣拉槍栓的聲音,孔慶文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老裁縫出現在了門口,他的目光如炯,神色鎮定,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一步一步走了出來。就在孔慶文的腦子飛速地旋轉,盤算著如何解救郭慶和老裁縫的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了一聲熟悉而又令他厭惡的聲音,「非常好,我很期待與你的見面,你終於出來了,」影佐禎昭一身將軍服,腰裡掛著軍刀,也是一步步地從後面走了上來,幾名日本兵分立兩旁,給影佐禎昭讓出了一條路。
影佐禎昭一直走到了老裁縫的面前,他的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他的目光緊緊盯著老裁縫的眼睛,「老頭,我很欣賞你,你們中國有句古話,識時務者為俊傑,」他豎起了大拇指,「你是個聰明人。」老裁縫面無任何表情,沒有驚慌,沒有恐懼,更沒有卑微,他只是一言不發地瞪著眼前的影佐禎昭。
影佐禎昭見他不說話,於是尷尬地苦笑了一聲,「老頭,我知道在你的身後還有一個人,他為什麼還不出來,嗯?」老裁縫摘下了老花鏡,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鏡片,隨後又慢慢地戴上。他的這個動作讓孔慶文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老裁縫時的情景,光線並不明亮的店裡,櫃檯後的一張大桌子上,鋪滿了各種布料,老裁縫戴著他的老花鏡,用他那雙佈滿了裂口和老繭的手在裁剪著衣服,當走進他時,他會側目對著自己發出一個慈祥的微笑,沒有語言,但會讓你感覺到溫暖,就像是自家的老父親。
但是今天,老裁縫不會再露出一絲的微笑,影佐禎昭見他仍不出生,於是繼續開導著:「老頭,這是何苦呢,你知道的,頑抗到底的後果……」孔慶文甚至希望老裁縫能束手就擒,這樣他就可以有機會營救,但他也看出來了,老裁縫根本不會那樣做。他又一次摘下了花鏡,用自己的衣角慢慢地擦著鏡片,他的這個動作讓影佐禎昭有些疑惑。突然,老裁縫的手從衣角下的腰間拔出了一個剪刀,對著近在咫尺的影佐禎昭就猛扎過去,影佐禎昭見勢不好迅速後退,可還沒等老裁縫的手臂完全伸直,四下裡就響起了槍聲,老裁縫手中的剪刀鏗鏘落地,他痛苦地捂著胸口,他的嘴角已經滲出了鮮血他的眼睛中迸射出仇恨和遺憾,他的身形晃了一下,愴然倒地,老花鏡在地上跌得粉碎。
「爹——」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郭慶從店裡衝了出來,他一下子就撲到在了老裁縫的身上,「爹——」孔慶文第一次知道老裁縫竟然是郭慶的父親,他後悔自己沒能早知道這個情況,否則一定會更好地善待老人,而不是每次簡單地一笑而過。
影佐禎昭長歎一口氣,慢慢地走到了郭慶的面前,「郭老闆,你說這又是何苦啊。」郭慶低著頭,把臉貼在老裁縫的額頭上,他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著,那是一種無聲的痛哭。
片刻後,郭慶慢慢地將老裁縫放在了地上,他站起了身,眼睛中不再有痛苦,他冷漠地看著眼前的影佐禎昭,「你們來晚了,店裡什麼都沒了,你們什麼都得不到,」他的聲音低沉但有力。
影佐禎昭微微一笑,「無所謂,只要能得到你,我就滿足了,告訴我你的上級鄭華強先生現在在哪兒,我就讓你走,讓你帶著老人一起走,我說到做到。」郭慶的目光掃過影佐禎昭身後的眾人,他無意中看到了不遠處的孔慶文,但是他的目光並沒有在孔慶文的身上做任何的停留,「好,我告訴你。」
影佐禎昭滿意地把頭向後微微揚了揚,靜候著郭慶的下文。「我不認識什麼你說的鄭華強,更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郭慶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我的上級是中國,他就在我的心中!」
影佐禎昭並沒有被激怒,他的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冷哼,「很好,郭老闆,我欣賞你們共 產黨人,因為你們都是令人敬佩的真漢子,但我要告訴你,再硬的真漢子如果失去了生命,就什麼都沒有了。」「哈哈,」郭慶發出了仰天長笑,片刻後,他停住了笑聲,「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怕死,中國的文人曾經說過一句話,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我,不一定是泰山,」他又推了推眼鏡,「但你,一定輕於鴻毛,」最後的這句話他的目光裡發出了輕蔑的嘲笑。
影佐禎昭點了點頭,「很好,一會兒把你帶到憲兵隊裡,我倒要看看誰是泰山、誰是鴻毛……」還沒等他的這句話說完,郭慶突然衝著他的臉啐了一口,影佐禎昭被這個突來的舉動激怒了,他後退一步拔出了腰間的軍刀,就在這個時候,郭慶迅速地從自己的腰間拽出了一個手榴彈,隨手就拉開了引信,可還沒等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只見寒光一扇,影佐禎昭將自己手中的軍刀直接刺入了郭慶的胸腔,直沒刀柄。郭慶的身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他的目光帶著憤怒竟然顯得有些猙獰。突來的變化讓現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刺刺作響的引信越燃越短。孔慶文不覺間已經緊握雙拳,他的眼睛中也噴出了怒火。影佐禎昭的雙手一較勁,軍刀從郭慶的體內拔出,隨即對準他的脖子抹了下去,一股鮮血沖天而起,噴濺在他身後門前挑桿上的黑色布料上,郭慶手中的手榴彈也落在了地上。
所有的人迅速往後退卻,這時候只見一個身影一晃,衝出了人群,機警地撿起了地上的手榴彈,火光電石間一抖手,手榴彈帶著火星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直線,逕直飛進了三友洋服店,「轟」的一聲,店裡發出了一聲巨響,店舖臨街的窗戶玻璃被強勁的衝擊波擊碎,幾片碎玻璃飛向了人群,店門口的挑桿搖晃了幾下也慢慢倒地,桿頭上掛著的那塊黑色布料上,鮮血已經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