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利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胸部的槍傷讓他感到的是火辣辣的疼痛。其實剛才他就醒過來了,狡猾的他並沒有睜眼,他感覺到房間裡很冷,而且有一股炭火的味道,房間裡靜悄悄的,他支稜起耳朵聽著窗外的聲音,他隱隱約約地聽到了院子裡有人在低聲談話,好像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聲音,但談話的內容卻一點兒也沒有聽清。突然他感覺到有人掀起了自己蓋的被子,好像是在查看自己的傷口,隨即他聽到了一聲男人的歎息,趁著這個當口,他發出了一聲呻吟,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身邊的老劉不禁問道,「感覺怎麼樣?」「水,水……」他的喉嚨發出了微弱的聲音。老劉立即跑向了門口,叫來了鄭書記。
鄭書記輕輕地走到了他的床頭,李洪利的視線有些模糊,他只看清了一個大約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老劉端來了熱水,輕輕的扶住他的頭慢慢抬起,傷口撕裂般的疼痛,李洪利強忍著喝了一口熱水,等他又躺好的時候,他發出了沉重的喘息,他漸漸地看清了眼前的這個人,「我在哪兒?」
鄭書記的臉上掛著微笑,「朋友,你現在很安全。」「你是誰?」李洪利繼續問到。「我是誰並不重要,以後你就會知道了,」鄭書記和顏悅色,「是我們把你從日本會館附近的樹林裡拉回來的,能告訴我你的身份嗎?」李洪利閉了閉眼,算是對鄭書記表達了一下謝意,他喘了幾口氣繼續說道:「我是軍統南……南京站行動隊……李洪利。」
鄭書記對軍統南京站的幾個負責人還是有所瞭解的,但是他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人竟然就是南京站行動隊的隊長李洪利,他伸手握住了李洪利的一隻手,「你好,李隊長,很高興能見到你。」李洪利苦笑了一下,「怎麼,你……認識我?」
「是的,李隊長,我是中共駐南京地下組織的,你可以叫我老鄭,」謹慎的鄭書記並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職務,他在一點點的試探,「你覺得你現在的傷勢如何?」李洪利點了點頭,「謝謝你,老鄭,謝謝你救了我,我覺得我現在沒事。」鄭書記報以微笑,「那好,李隊長,那你就在這裡安心療傷,有什麼需要可以對我說,我們這裡的條件簡陋,李隊長可別嫌棄啊,呵呵,」說完鄭書記就站起了身準備離開。
李洪利突然掙扎著拉住了鄭書記的手,「等一下,」這個舉動讓他又一次大口地喘息著,讓人看著十分揪心。鄭書記停下了腳步,扶住了李洪利的胳膊,李洪利的喉結跳動了幾下,「等一下,如果你真是……中共南京組織的人,那我有重要的……情報要對你說,」李洪利急切地想證實面前的這個人是不是中共南京的負責人。果然,他的這句話讓鄭書記又坐回到了凳子上,鄭書記的目光謹慎地看著李洪利的雙眼,彷彿要看穿他的內心,「好,有什麼事情,你可以對我說了。」
李洪利掙扎著向上移了移,鄭書記立即從一旁拿過來了一個枕頭墊在了他的後背,「請立即……向重慶發報,切記,報頭請重複三遍……秦淮河,對方會接收的。」「電文是什麼?」鄭書記問道。「行動失敗……情報未得到……請……請求支援,」李洪利邊喘息著邊說道。鄭書記點了點頭,「好的,我會安排立即和重慶方面聯繫的。」「報尾請發三遍……霹靂火,這是……這是我的代號,」李洪利說道。鄭書記點了點頭,「好的,我知道了,告訴我你們電台的頻率……」
下午三點半,日本會館審訊室,王紅梅被綁在刑具上,身上的衣服已經滲出了不少的血跡,短短的兩三個鐘頭的刑訊逼供,已經讓她昏死過多次,可每次都被日本兵用涼水潑醒,殘忍的日本人居然在水裡放了辣椒面和食鹽,這讓她的傷口痛苦無比,她的目光已經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有神,她甚至開始出現了幻覺。
高橋把手裡的皮鞭扔在了一旁,他湊近了王紅梅,「王小姐,不,我應該稱呼你為鈴木美子,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我會讓你再回到你的父母身邊,」王紅梅連頭都沒有抬,高橋繼續說道:「你也是日本人,可你為什麼要幫助中國呢,你為什麼要與我們做對呢?招供,我會還你自由,抵抗,我會按照日本的法律處死你,何去何從,我給你考慮的時間。」
不遠處的黑暗裡,影佐禎昭坐在椅子上看著這一切,就在剛才,他把日本會館這幾天發生的一切都在自己的腦子裡仔細地過了一遍,他必須要澄清自己心中的幾個疑慮,他瞇縫著眼睛低聲問道:「慶文君,有幾個問題我很想問問你。」他身後站著的孔慶文微微一欠身,「將軍,你是不是想問我,我為什麼會懷疑上這個王紅梅的吧?」
影佐禎昭點了點頭,孔慶文繼續說道:「我也是在一個很偶然的環境下才開始懷疑王紅梅的……」影佐禎昭用手一指身邊的椅子,「來,坐下說,我們有的是時間。」孔慶文在影佐禎昭的身邊坐下,他點燃起一支煙,他知道,接下來的回答不能有任何的紕漏,否則這個的狡猾的影佐禎昭一定會看出破綻,那結局就會不堪設想了。
「將軍,記得上次樓內的一名日本兵攜帶情報外逃,慶幸的是我們即使進行了處理,」孔慶文看到影佐禎昭點了點頭,「事後我就分析,特使手裡的情報一定是從這裡被竊取的,很顯然,這個能拿到情報的一定是一個能夠接近特使的人,在這棟樓裡,能有這個機會的人並不多,」孔慶文有意地停頓了一下,他看了看影佐禎昭的表情,影佐禎昭的臉上毫無任何的變化,「你當時就懷疑她了嗎?」
「沒有,」孔慶文立即作出了回答,「她是將軍欽定的人,我還不至於隨意懷疑她,但是後來,我們抓住了一名來接頭的人,很可惜他中的槍傷讓他喪命了,當時我也在現場,目睹了一切,當你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傷者身上的時候,我卻在注意其他的事情……」「哦,那你注意到了什麼?」影佐禎昭不禁問道。
「當時傷者一共注射過兩次強心劑,」孔慶文繼續緩慢地回答,「第一次的藥劑是那位老軍醫配的,傷者的情況有了起色,就在他想要說出什麼的時候,你們又為他注射了第二針強心劑,但注射完後,傷者隨即就死亡了,」影佐禎昭點了點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身旁的孔慶文。「第二針的藥劑就是王紅梅親手配的,」孔慶文的這句話觸動了影佐禎昭的內心,「我雖然不懂藥理學,但是我知道,注射過強心劑的人不可能這麼快就死掉。」
影佐禎昭一揮手打斷了孔慶文的話語,他走到門邊對一名日本兵嘀咕了幾句,日本兵隨即走出了審訊室,影佐禎昭又坐在了椅子上,「我也不懂醫學,但是有人懂,一會兒我們可以證實一下,慶文君,請繼續。」孔慶文把煙蒂掐滅,「我還注意到了一個細節,當他見到自己一直戴著的那個項墜的時候,他的內心發生了變化,可以說那個項墜對他極為重要。」影佐禎昭接了一句,「是的,那裡面有他家人的照片。」孔慶文微微一笑,「傷者在臨死前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但是他的目光卻緊緊地盯著一個方向,既不是項墜又不是將軍您本人,而是現場始終一言未發的一個人,王紅梅!」
影佐禎昭的眼睛突然睜大,「你能肯定嗎?」「我不能肯定,我只是憑借我多年的經驗和現場的情況這樣推斷的,」孔慶文的語速明顯加快,「我們可以試想一下,一個將死之人生命中的最後一眼一定是看向最在意的那個人,他根本就不認識王紅梅,可是他為什麼要看向王紅梅,原因很簡單……」他有意停頓了一下,「因為他也覺察出那支藥劑裡有問題,換句話說,就是配藥的這個人殺死了他!可惜他已經沒有機會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了。」
孔慶文看到影佐禎昭的眉頭猛然皺起,就在這個時候,審訊室的門被推開,那名老軍醫出現在了門口,「慶文君,請等一下,我馬上回來,」影佐禎昭站起身離開。孔慶文知道,他一定是想向軍醫證實著什麼。孔慶文又燃起了一支煙,目光深邃地看向不遠處的王紅梅,柔弱的女子不堪折磨,低垂著頭,一動不動,孔慶文的心在劇烈地收縮著,那是一種痛,更是一種折磨。
南京城裡的一間茅草屋內,李洪利正在病床上躺著,鄭書記出去發報已經快一個小時了,他的心裡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被識破,也不知道重慶方面會發回什麼樣的信息。就在這個時候,鄭書記推門而入,按照李洪利剛才所提供的方式,鄭書記和重慶方面取得了聯繫,李洪利的身份被證實,「李隊長,」鄭書記在李洪利床邊坐下,「重慶方面回電,要求我們一定要設法保護你的安全,軍統派出的人員已經到了南京,很快就可以聯繫上了。」
李洪利長出一口氣,他那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了,他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只是給你添麻煩了,老鄭……」鄭書記一擺手,「李隊長,我的名字是鄭華強,我的身份是中共南京地委書記,」鄭書記吐露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呵呵,以後你還可以叫我老鄭。」
鄭書記的這番話說明他對李洪利的戒心已經消除,這讓李洪利感到自己好像又前進了一步,而每進一步都會離自己的家人更近一點,為了親情,他可以放棄一切。現在的他有一種急切的心情,他試著再向前走一步,一大步。
「鄭書記,」李洪利的聲音依舊很虛弱,「這裡說話方面嗎?」鄭書記點了點頭,「你放心,這裡很安全,有什麼話你儘管說,但是我覺得你應該考慮休息,你說呢?」
「不,」李洪利吃力地搖了搖頭,「既然你已經……證明了我的身份,那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向……向你匯報了,很重要的事情。」鄭書記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李洪利可能會說出日本會館的相關事情。
李洪利向上挪了挪身子,鄭書記關切地給他端上一碗熱水,而李洪利卻搖了搖頭,「日本特使手裡……有一份情報,非常重要,」他試探著一步步接近自己要說的主題,「就在今天凌晨,我帶人衝進了……日本會館,我遇到了一個人……」鄭書記的心被他的這句話猛地揪了起來,他意識到,李洪利很有可能會說出自己想要聽到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