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人群中,龔亞楠正用憤怒的目光看著這場鬧劇,她之所以憤怒是因為她看到了張旭。一個多月前,龔亞楠陪著自己的母親回到了祖籍,但是龔志正的意外死亡帶來的打擊過於沉重,龔夫人回到家沒幾天就病倒了,親人的故去,境遇的變遷,沉痛的打擊,讓老夫人一病不起,沒幾天就含恨辭世。悲痛欲絕的龔亞楠發送了自己的母親後,孑然一身的她又回到了南京,在她的心裡,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生活樂趣,她甚至想到過死,但是她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做,那就是殺死張旭,替父報仇。
她把祖籍的家產托付給了遠方的親戚照看,自己又回到了這個讓她所有的夢想全都破滅的地方,現在的她一身粗布粗衣,原來大家閨秀的派頭蕩然無存,儼然就是一副鄉下村姑的打扮。她恰恰走的就是南門,恰恰在這裡碰上了這次鬧劇,恰恰又遇到了她的仇人張旭。
孔慶文無意中看到了龔亞楠,這讓他有些意外,但龔亞楠的看向張旭的目光絕非善意,這讓孔慶文意識到必須盡快結束這場鬧劇,早一點把張旭送出城,避免節外生枝。
胖子檢查完了孔慶文他們所乘坐的汽車,走了過來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76號的人都是幹什麼的,可你們拿我們沒辦法,有本事你把爺也抓走啊,」他拍了拍孔慶文的胳膊,「抬起胳膊,爺要例行檢查。」
孔慶文面帶著笑容,順從地抬起兩臂,胖子的髒手在他的身上拍打起來,當胖子的手拍打到孔慶文後腰部位的時候,他摸到了手槍,他故意問道:「這是什麼?趕快給老子拿出來。」
孔慶文的臉上依舊掛著招牌式的微笑,他知道時機已經到了。他斜睨了一眼胖子連長,微微地一點頭,他的手風馳電掣般拔出了手槍,槍口直接就頂在了胖子的眉心上,冰涼的槍口讓胖子臉上原本得意的奸笑僵硬住了,他根本就想像不到,一個76號的漢奸竟敢作出這樣的事情,可他並不知道,面前的這個男人不是76號那些魑魅魍魎之徒。
「你……你想幹什麼?」胖子的聲音明顯有些怯懦。
孔慶文臉上的笑容突然蕩然無存,他厲聲問道:「知道是什麼了嗎?」胖子身後的幾個兵痞嚇得不敢上前,林之江倒是悠閒地走了過來,「這是南京政府治安局總務處孔慶文孔處長,記住了嗎?!」
在胖子的心目中,什麼76號行動隊,什麼治安局總務處,都一樣,但是他過孔慶文的大名,甚至他也曾經把孔慶文的英雄經歷在酒桌上作為談資,在他的印象中,孔慶文應該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連日本人都敬畏他三分。
胖子不聽則罷,可一聽眼前站著的這個男人竟然就是治安局的孔慶文,當時就嚇得腿肚子轉筋,他後悔剛才的無理,他知道孔慶文一槍打死自己猶如捏死一隻螞蟻。
胖子臉上擠出來的笑簡直比苦還難看,「孔……處長,不,孔爺,我有眼無珠,我求你了,你饒了我吧……」
孔慶文一聽他說這話,迅速拇指一動,拉上了扳機,「我這槍裡還有子彈,你不檢查檢查呀?!」邊說著邊把槍口在胖子頭上用力一指,「要不你再檢查一下我這槍能不能打響吧?!」
胖子一下子就攤在地上,他磕頭猶如雞奔碎米,眼淚鼻涕都下來了,也顧不上周圍圍觀的人群了,「孔爺,饒命啊……」
孔慶文一看也鬧得差不多了,他收起了槍,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笑容,他掏出了自己的證件,彎下腰展開在胖子眼前:「這是我的證件,你檢查一下。」胖子連忙用力地搖著頭。「那我和林隊長出趟城,你看可以嗎?」
胖子聞聽,又用力地點著頭,隨後他站起身,衝著城門高喊,「快,快拉開路障,讓孔爺的車過去,快點……」
孔慶文等三人上了車,車子緩緩地駛過檢查站,胖子一個滑稽可笑的敬禮一直伴隨著車子駛出了城門口。林之江本打算把張旭秘密除掉,可孔慶文從一開始就參與了這件事情,他就怕到時候孔慶文再找自己要人。所以林之江只能無奈地把張旭暫時安排到城郊鄉下的一處宅子裡,讓他在孔慶文的視線之內,以免孔慶文多心。
孔慶文對林之江給張旭暫時安排的藏身地點很是滿意,一個小時後孔慶文的車又來到了南門,只是車上少了張旭。胖子連長遠遠就看見了孔慶文的汽車,他慌忙跑到路邊,又是一個滑稽的敬禮,車子駛過他身邊的時候,孔慶文故意停下了車,他甚至能看到胖子因為害怕緊張而不停哆嗦的下巴。
「拿著,都不容易,領著弟兄們喝頓酒,」孔慶文連車都沒下,伸出手去把一大沓子鈔票遞給胖子。胖子的心態從極度的害怕變成極度驚喜,他怯懦地接過了鈔票,臉上也有了些笑模樣,「謝謝,謝謝孔爺。」當孔慶文的車子再次開動的時候,胖子仍舊以一個滑稽的敬禮為他們送別。
林之江再也忍不住了,他大笑起來,「沒想到你孔處長的威名連這幫兵痞子也害怕,佩服佩服啊,哈哈,我現在一想起那個胖子連長的表情就想笑,哈哈……」
中午十二點的時候,回到治安局裡的孔慶文剛準備走出辦公室去食堂吃飯,孫瑰婷出現在了辦公室的門口,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不吭聲,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孔慶文一眼。
「怎麼,孫秘書,有什麼事情嗎?」連孔慶文自己都覺得孫瑰婷現在對自己的態度有些怪異。
「中午有時間嗎?」孫瑰婷冷冷地問道,「有人想見見你。」
孔慶文猶豫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好——」他故意拉長了聲音,「我的孫大小姐,我去還不行嗎!」孫瑰婷聽完他的回答轉身離開,孔慶文看著她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
半個小時後,孫瑰婷開著車載著孔慶文來到城裡的一處居民區,孔慶文跟著她下了車,轉了幾個彎,兩人停在了一處小宅子前,孫瑰婷拍了拍門環,一位老嫗打開了院門,孫瑰婷徑直走了進去,孔慶文感到有些莫名,也跟著走了進去。
來到屋內,孔慶文見到了一個即讓他感到意外有讓他認為是情理之中的人,龔亞楠。他沒想到龔亞楠會和孫瑰婷有什麼來往。
可龔亞楠隻身來到南京也只能投奔孫瑰婷了,在她的心裡,孫瑰婷是這個南京城裡兩個她認為值得信任的人之一,而另一個,就是孔慶文。
孫瑰婷簡要地講述了龔亞楠找到自己的經過,隨後龔亞楠也敘述了近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孔慶文認真耐心地聽著龔亞楠的講述,他感到在一個月的時間裡,龔亞楠變了,再也沒有以前那種富家千金的嬌柔和不可一世的跋扈,他甚至想起了曾經在治安局的審訊室裡,她對自己的橫眉冷對和咄咄逼人,而現在,一切都變了。
龔亞楠說完了自己一個月來的遭遇,她的目光中並沒有傷感,而是憤怒,一種絕望的憤怒。倒是孫瑰婷在一旁不停地抹著眼淚,她想起了一個月前紫金山龔志正墳前的一幕。
孔慶文長歎一口氣,「龔小姐,家母不幸辭世,還望節哀順變啊……」
還沒等孔慶文說完這些安慰的話,龔亞楠竟然噗通一下跪倒在他的面前,孔慶文趕忙起身雙手相攙,「龔小姐,你這是何苦啊?」
「孔大哥,我龔亞楠生平第一次對外人這樣,謝謝你為我龔家所做的一切,我龔亞楠今生必報你的大恩大德,」龔亞楠發自內心的話語深深地打動著現場的每一個人,孔慶文這才明白龔亞楠為什麼要對自己行此大禮,他本不想讓龔亞楠知道這一切的,可不成想如今會是這樣,他把目光投向了孫瑰婷,而孫瑰婷卻有意躲開了他的目光。
「龔小姐,你別這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很敬佩家父的為人,但無奈能力有限,」孔慶文說道這裡扼腕長歎。
「不,孔大哥,我知道你是個好人,」龔亞楠的聲音也有些激動,「你一直是在暗中幫助家父,家父的死是張旭所為,又怎麼能怪在你的身上。」
孔慶文又一次把目光投向孫瑰婷,他有些埋怨孫瑰婷不應該把這件事情也告訴她的,可他看到的是孫瑰婷同樣異樣的目光。「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孫瑰婷不禁問道。
「我陪家母回到祖籍後,一個自稱是南京來的女子找到了我們,告訴我事情的真相,」龔亞楠回答道。
「那你認識她嗎?」孔慶文問道,龔亞楠搖搖頭,「那這個女人長什麼樣?」
從龔亞楠的描述中,孔慶文和孫瑰婷很輕易地就判斷出,龔亞楠說的這個女人就是周紅,「那她就沒提什麼別的事情?」孔慶文繼續問道。
龔亞楠使勁地回憶了一下,輕輕地搖了搖頭,「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哦,問過一次什麼地圖的事情,因為她說的也不清楚,所以我也沒有太在意。」孔慶文和孫瑰婷有意地對視了一下,孫瑰婷是沒有想到周紅會去那裡,而孔慶文則是更加證實了周紅是軍統特工的判斷,她去那裡無非就是打探地圖的消息。
接下來的談話就完全出乎了孔慶文的意料,龔亞楠直言要殺掉張旭,為父報仇,並請孔慶文一定相助。孔慶文原本想以不知道張旭的下落為由搪塞,可他想到今天上午在城門口的一幕,他意識到龔亞楠已經看見了自己和張旭一起出城了,否則她也不會對自己提出這個要求。
聽完龔亞楠的要求,孫瑰婷有些迷茫了,「張旭是被你劫走的?」她的目光裡露出迷惑不解。
孔慶文自覺瞞不下去了,就把如何與林之江密謀劫人的事情向孫瑰婷和盤托出,孫瑰婷也覺得孔慶文的顧慮不無道理。「龔小姐,你也知道,我雖然知道張旭的下落,可人不在我手裡啊,」孔慶文繼續說道,「要想除掉他並不容易,而且一定要秘密進行,一旦事情敗露,別的咱們不論,單是日本人那邊,就可能開始從我的身上打那份地圖的主意了,你說我這不就引火上身了嗎!」
他的這番話,讓孫瑰婷和龔亞楠都沉默了下來,孔慶文說的沒錯,殺掉張旭並不難,可是張旭被殺的消息一旦走漏,無異於把孔慶文就推到了火坑裡。「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孫瑰婷焦急地問道,「你就不能把事情做得隱蔽點兒?」
孔慶文點起一支煙,無奈地搖了搖頭,「難啊,孫小姐,你也知道,張旭的命對我和林之江的意義,林之江一定會防範嚴密的,外人根本就不可能接近張旭,除非……」
「除非什麼?你趕緊說啊,」孫瑰婷的語氣焦急。
「除非是讓一個能夠接近張旭的內部人員執行刺殺,這樣也許把握更大一些,而且也容易脫身……」孔慶文突然發現孫瑰婷正在用一種奇異而又期待的目光看著自己,「你不會是想讓我去吧?不行不行,一旦被發現,會很麻煩的,」孔慶文使勁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