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孔慶文跟在林炳輝的身後將要走出大廳的時候,劉麗英突然叫住了他,孔慶文回過身,劉麗英緊走幾步來到他的面前,目光中帶著款款深情,她一邊整理著他的衣襟一邊說道:「自己當心,我等你回來。」簡短的一句話在林炳輝等外人看來,儼然就是一對柔情蜜意的小夫妻。
孔慶文點著頭笑了笑,「你放心,」隨即他又壓低了聲音,「把張旭藏好,現在千萬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日本人已經注意你了。」
下午三點,孔慶文和林之江一起走進了日本憲兵隊的一間審訊室,昏暗的燈光下,一個中年男子被綁在刑架上,鮮血順著他的嘴角一滴滴掉落,他的衣服上已經滲出了血跡。兩個日本兵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旁,高橋則站在他的面前。
高橋看到林之江和孔慶文走進來後,立即迎了上來,「很好,就等你們了,他的骨頭很硬,就看你們倆的了,我在門外,有什麼需要可以來找我,」他說完就走出了房間。
孔慶文倒背著手遠遠地看著刑架上的男子,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林之江,林之江一臉的失落,這個當年自己的老上級,如今竟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看著如今的王天木,他也許想到了當初如果自己不歸順日本人可能也是這個下場。
「他就是王天木嗎?」孔慶文輕聲問道。
林之江用力地點點頭,「是的,他不應該受這份苦的。」
「你想怎麼辦?」孔慶文繼續問道。
「他對我有恩,我想盡我最大的努力幫他,」林之江回答道,「但能不能成功,我沒有一點把握。」
孔慶文知道,林之江是想說服他投靠日本人,這個王天木不同於林之江,他在軍統的地位舉足輕重,如果一旦叛變,後果將不堪設想。人的求生慾望再加上林之江與他的情誼,很難說王天木會不會就範。他在盤算著如果王天木真的叛變了,他應該如何應對。
林之江慢慢地走到王天木的面前,王天木似乎聽到了有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吃力地抬起了頭,林之江看到王天木的臉因為受刑都已經變了形。眼前的這個模糊的人影逐漸清晰起來,他沒有想到會是林之江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王站長,」林之江還是像以前一樣的稱呼他,「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樣一個場合見面。」
王天木的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冷哼,他不屑與叛徒對話。「何苦啊,」林之江當然知道此事王天木對自己的看法,但他還是要盡力說服,「還有什麼比生命更寶貴的呢……」
身後的孔慶文找了一個木凳坐下,他抽著煙在一旁靜觀林之江和王天木的對話。想把王天木從這裡救出去簡直是難如登天,同樣,可如果王天木真的被說服叛變,想要在這裡除掉他,一樣難如登天。孔慶文感到了一種無助,如果日本憲兵隊裡能有內線暗中幫助,也許還有一絲可能,他突然想到了周紅。
此刻的周紅恰恰就在憲兵隊自己的辦公室裡,她靜靜地站在窗前,可內心卻極度凌亂。她知道王天木已經被抓進了這裡,而且正在接受審訊,而且她也聽說了,日本人搬出了林之江和孔慶文一起參與其中,這讓她感到了情況不妙,王天木極有可能叛變。可她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消息,她在等待著王天木的消息,也在等待著李洪利的消息,自打昨晚的行動失敗後,她就再也沒有聯繫上李洪利。周紅也感到了一種無助,以她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在憲兵隊裡救出王天木,可如果王天木真的叛變了,自己真實的身份就肯定會暴露。不,必須現在就設法接近王天木,如果情況緊急,就只能除掉他了。
下午五點,天空簌簌地飄起了雪花,周紅突然看到一個男人獨自走到了樓下的空場中,他點起了煙,不經意間把頭轉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林之江抬起頭,望向不遠處的一個窗口,那裡是周紅的辦公室,本是無心的凝望,卻無意中真的看到了周紅,他的心裡蕩起一絲漣漪,兩個人就這樣一個樓上一個樹下,一個深情一個憎恨,目光交織出林之江的柔情,也交織出周紅的計策,對,完全可以再利用一次林之江。
周紅突然消失在窗口,林之江猛吸幾口煙,他的內心期盼著周紅能走下來站在自己的面前,可他也清楚,自從上次在龔志正家裡執行完任務後,兩個人的關係一下子就疏遠了。但一個月後的今天,他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他甚至幻想著自己能夠再次得到周紅對自己的青睞。
林之江驚喜地發現,青睞真的來了,周紅真的就走到了他的面前,她把手裡特意為他帶來的風衣遞到他的面前,林之江見到周紅的這個舉動,欣喜得不知所措,他接過她手裡的大衣,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謝謝你,很高興能夠再見到你,」林之江主動搭著話。
周紅微垂著眼簾,「你今天怎麼來了,有什麼事情嗎?」
林之江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明了來意,「他們抓住了王天木,你應該認識他的,他們讓我來說服他變節。」
周紅聽完這些話顯得很平靜,既然林之江能將他自己來到憲兵隊的目的向自己挑明,就說明他對自己仍沒有防備之心,也許還真的能利用上他。「那你覺得把握大嗎?」她問道。
林之江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王天木是一個很講原則的人,不把他逼到絕路上,他是不會變節的。」
「難道現在他還沒有到絕路上嗎?」周紅說道:「他現在要想活命就只能有變節這一條路了,否則等待他的就只有處以極刑了。」
林之江點點頭,「我知道,我也想讓他活下來,可是從剛才跟他的談話來看,他已經抱了必死之決心了,我也沒有辦法了,所以就讓孔慶文先審訊著。」
周紅佯裝不知,「孔慶文?他也來了?難道他會有什麼好辦法嗎?」
「不知道,但孔慶文這個人在審訊方面很有辦法,也許他能說服王天木吧,」林之江是打心裡想讓王天木這個老上級保住性命。
此刻在審訊室裡,孔慶文無奈地衝著一旁的高橋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了。他並不是無能為力,他只是不想去說服,在他覺得:既然被捕了,就等於自己的生命宣告結束了,剩下的就只有一死了。他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並不是他不敬畏生命,而是更加看重生命。當生命和尊嚴相衝突的時候,他寧願去選擇捨生取義,而不屑於苟且偷生。
高橋無奈地點點頭,他也覺得以王天木的身份是很難令他做出變節這樣的決定的,道理很簡單,一旦叛變,雖然能夠保住性命,可那種活法會讓人覺得生不如死。
當孔慶文剛想坐下的時候,王天木竟然開口說話了,「孔慶文,我聽過你的大名,如果你還算是個男人,就給我來個痛快的。」
孔慶文慢慢地走了過去,他的目光始終像利劍一樣盯著王天木,王天木提出的這個要求讓孔慶文意識到,一個人甚至想用死來解脫自己所受的痛苦的時候,這個人的精神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也就是說,再往前多走一步,王天木就有可能叛變。
「王先生,我敬佩你是條漢子,可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怕變節嗎,」孔慶文繼續開導著王天木,「想想你的家人,你這一死,雖然成就了自己的英名,可他們呢,你想過嗎,你這樣對他們公平嗎?!」
「我只求一死,」王天木顯然已經放棄了生的希望,「你們別費勁了,在我身上,你們得不到任何情報,」他的目光射向孔慶文,「孔慶文,在我的眼裡,你很可悲,你枉為披著中國人的皮囊,你會下地獄的。」
孔慶文知道,王天木是在有意激怒自己,但他更知道,王天木已經站在了精神崩潰的邊緣。要想讓他堅守住自己心中的信念就必須幫他樹立起信心,孔慶文突然陷入了矛盾之中,因為堅守的結果就是犧牲。「王先生,我不妨直言告訴你,你們的行動已經早在我們的預料之中,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你在船上是在等一個人,或者說是在等著行動的結果,好,那我就告訴你結果,」孔慶文上前一步,他平靜地看著王天木的雙眼,「你們的行動成功了,張旭和那幾個共黨分子已經被你們劫走了,」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想把日本人的注意力引向軍統,他注意到一旁高橋的眼睛逐漸瞇縫起來,顯然他對自己的這句話感到突然。
孔慶文繼續說道:「告訴我,你的同黨和張旭在什麼地方?」王天木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驚喜:「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的話你可以不信,不過你可以問一下這位高橋少佐,」孔慶文想通過高橋的回答繼續堅定王天木的信心。
王天木立即把目光慢慢地轉向了高橋,他的目光中充滿了詢問和迫切。高橋冷哼一聲,「不過我也告訴你,張旭對你們一點用也沒用,而且他和你的同黨很快就會被我們抓獲的,王先生,我提醒你,不要抱任何幻想,這裡是日本憲兵隊,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條。」
高橋的這些話正中孔慶文的下懷,他就是想讓王天木從高橋的嘴裡證實他們的行動已經成功。果然,王天木臉上的笑容逐漸打開,繼而又變成了大笑,片刻後他收住了笑聲,「痛快、痛快,風蕭蕭兮易水寒,裝使用期限不復還,」他的目光裡射出喜悅的神采,「我死而無憾。」
高橋猛地一拍桌子,「八嘎,王天木,你不要太得意,我們掌握的情報還遠不止這些,」顯然王天木的舉動徹底激怒了他,「在我們的內部,有你軍統的人,這個人也許就在76號,也許就在憲兵隊,而且這個人應該經常和你聯繫,以至於你對我們的行動瞭如指掌,而且這個人參與了昨晚的行動計劃,」高橋慢慢走到王天木的面前,他一把揪住了他的頭髮,「其實要找出這個人非常簡單,我只需要調查昨晚誰不在憲兵隊裡面,就可以縮小調查範圍,再加上我們掌握的別的情況,你覺得我們找出這個人很難嗎?」
高橋這些近乎恐嚇的語言換來的是王天木的冷笑,但孔慶文卻引起了高度的重視,高橋說的沒錯,孔慶文也認為這個人的確存在,他想看到王天木的回答,以此證實自己的判斷。
高橋見王天木依舊默不作聲,就繼續說道:「王先生,知道我們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把這個人翻出來嗎,就因為我們還想利用他,我也告訴你,能做到你,全是這個人的功勞。」孔慶文的眉頭一下子就皺起來,這是高橋在有意詐騙王天木,如果王天木被激怒,難免有可能說出這個人的情況,而這正是高橋所期望的,孔慶文的擔心等來的是失望。
王天木的眼睛突然睜大,「不可能,」他顯得有些激動,「這個人隱藏得很深,她就不是你們憲兵隊的人!」這一句話讓孔慶文和高橋突然睜大了眼睛,王天木也覺得自己說漏了嘴,他打著圓場,「你們是不會發現她的,因為根本就沒有這個人,」這句話讓王天木自己都覺得很蹩腳,甚至有一些掩耳盜鈴的感覺。
高橋笑了笑,對自己計謀的實施很是滿意,王天木被激怒後的回答多上證實了自己的判斷,而那句「她就不是你們憲兵隊的人」可以說直接就把調查範圍縮小了一半。孔慶文點起一支煙,剛才王天木無意中的說漏嘴說明自己的判斷沒錯,可高橋同時也證實了這個人的存在。
就在這個時候,審訊室的門被推開,林之江快步走了進來,在他的身後竟然還跟著一個人,孔慶文的腦子裡突然有了一種眩暈的感覺,因為這個人竟然就是周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