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兵的進攻也因為這兩把狙擊槍而受到了壓制,劉麗英他們也趁機撤退到了就近的巷子裡。76號和李洪利的人也大部分撤出,更多的日本兵衝向了劉鵬傑所在的那棟樓。
狙擊槍射擊的速度遠遠跟不上日本兵的腳步,幾分鐘後,日本兵出現在了樓頂,周紅的瞄準鏡也跟著轉向了樓頂,驀然間,她看到劉鵬傑已經站起了身,他淡然的把瞄準鏡安裝在了步槍上,他的眼睛透過瞄準鏡望向自己的方向。周紅的手指停止了扣動扳機,一絲悲壯突然湧進了她的心底。
只有最後一顆子彈了,當劉鵬傑看到劉麗英他們安全撤出後,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可能再撤離了。他不想去考慮結果是什麼,他只想能看一看在自己最後的時刻裡,對面樓裡幫助自己的那個人,可他看到的依然只是黑暗,黑暗的夜,黑暗的樓頂,黑暗的槍口,他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
一滴眼淚順著周紅的臉頰滑落,她的眼睛濕潤了,她趕緊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她手中的槍又發出了怒吼,劉鵬傑身後的一名日本兵應聲倒地。
劉鵬傑透過瞄準鏡看到了瞬間的光亮,那是周紅的槍口噴射出的火光,「砰」,劉鵬傑槍裡的最後一顆子彈打出,子彈劃破夜空鑽入周紅身旁的槍裡。周紅知道,那是對面樓頂的這個人向自己的暗示,他是想讓自己快點撤離,更是向自己的告別。
「砰,」一名日本兵向劉鵬傑開了一槍,劉鵬傑手中的狙擊槍掉落在地上,子彈從他的後胸打入,從前胸穿出,他倒下了。周紅看到的是他平靜的笑容。兩名日本兵左右架起了劉鵬傑的胳膊,他被拖走。
劉鵬傑的內心此刻沒有任何的遺憾,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對面的樓頂,他的微笑永遠地留在了周紅的瞄準鏡裡。
警察廳門前的槍聲漸漸停歇,孔慶文叼著煙站在憲兵隊的門口,王天木被吆喝著叫下了車,幾個日本兵推推搡搡地把他推進了大廳。看著他的背影,孔慶文此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12月13日凌晨1點,孔慶文和孫瑰婷走進了南京協和醫院,他們徑直走上了三樓,整個醫院被日本兵戒嚴了,三樓的走廊裡更是戒備森嚴。影佐站在走廊裡,孔慶文走了過去。
「慶文君,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打擾你,但是我覺得這件事情只能由你來處理,」影佐不急不慢地說道:「剛才我們抓住了一個共黨,不過他受傷了,而且傷勢嚴重,我想讓你在他臨死前套出來些情報,因為這個人你認識,」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他就是西南俱樂部的副經理,他的名字叫劉鵬傑。」
影佐的每一句話就像鋼刀一樣刺痛著孔慶文的內心,一個小時前,剛從憲兵隊回來,他就接到了林之江的電話,從林之江閒來無事般的聊天內容裡,孔慶文感覺到解救計劃已經成功,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劉麗英的安危了,可他又無法立即聯繫到劉麗英,他只能等待天亮。就在剛才,他接到了高橋打來的電話,讓他盡快立即感到協和醫院,說是將軍正在等他。放下電話的孔慶文突然有了一種預感,他潛意識當中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影佐拍了拍他的肩頭,「快去吧,時間已經不多了。」看著孔慶文見見遠去的背影,影佐的內心有了一種貪婪的喜悅。沒想到今天抓了兩條大魚,一個是王天木,而另一個竟然是劉鵬傑,這多少讓他有些意外。柳尼娜向他提出了立即抓捕劉麗英的建議,可被影佐否定了,此刻的他也開始懷疑起孔慶文了,因為他與劉麗英之間的交往甚密,他要借此機會試探孔慶文。
病房的門被慢慢推開,病房裡充斥著各種藥水的味道和血腥的氣息。孔慶文慢慢地走了進去,看到一個男人正躺在病床上,微閉著眼睛,鼻子裡插著氧氣管,胸前的繃帶已經滲出了血跡。
不錯,這個人就是劉鵬傑。孔慶文的心彷彿突然間被什麼東西猛擊了一下。他慢慢地走到了床邊,坐在了一個方凳上。劉鵬傑也感到好像有人坐在自己的身邊,他吃力地睜開了眼睛,朦朧間,他看到的這個讓他的心頭一緊。
兩個人都不可能想到會在這樣一個場合下見面,孔慶文從他的目光裡看到了微笑。「劉鵬傑,」他必須要開始審訊,「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見面,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他移動了一下凳子,讓自己的身體正好能擋住劉鵬傑的臉部,他掏出一支煙點燃,雙手不經意地放在了床邊,尤其是他的左手就撐在了劉鵬傑的手邊,他迅速地伸出了食指,在劉鵬傑平放在身體一側的手背上畫了一個問號。
劉鵬傑明白,這是孔慶文在詢問自己的傷勢,他的頭微弱地搖了搖。孔慶文的內心強烈地被刺痛,他繼續問道:「告訴我,你的上級是誰,他在哪,」他的聲調逐漸加強,「你們的任務是什麼,說,你的上級是不是劉麗英?」
孔慶文看到劉鵬傑的眼角滲出了眼淚,劉鵬傑兵沒有任何的回答,他也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孔慶文的手背上,畫了一個對鉤。孔慶文知道,這是劉鵬傑在告訴自己劉麗英安然無恙。
孔慶文的內心再一次被刺痛,他騰地站起身,在房間裡快速地來回踱著步子,「別以為你什麼都不說就可以混過去,我告訴你,你最好放明白點,」呵斥完,他又開始猛烈地吸著煙,急速地踱著步,他是在想該如何才能把劉鵬傑救出去,可他知道,這將太難太難了。他又坐回到了凳子上,「告訴我,我可以讓你不死。」
劉鵬傑在他的目光裡看到了堅毅,他知道孔慶文是在向自己暗示,他會想辦法救自己出去。劉鵬傑知道,這種想法只能是衝動的念頭,自己已經不可能再活著走出去了。
劉鵬傑又伸出手指,在孔慶文的手背上緩慢地畫了一個叉號。孔慶文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的臉漲得通紅,他擦了擦嗆出來的眼淚,他知道劉鵬傑自己已經選擇了放棄。
「好,」孔慶文不住地點著頭,「既然你什麼都不想說,那我也不勉強,你知道你就這樣死了,會有什麼後果嗎?」他停頓了一下,「你的家人也會為此而受到連累,你不考慮自己,可總得想想他們吧。」
孔慶文感到劉鵬傑的手指又在自己的手背上輕輕地點擊了兩下。那是劉鵬傑聽出了自己將要照顧他的家人的暗示後,所表示出的感謝。
孔慶文再一次站起身,他湊到了劉鵬傑的面前,「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當真不怕死?!」
劉鵬傑看到孔慶文那灼熱的目光,感受到了兄弟般的溫暖,他吃力地留給了孔慶文最後一個微笑,然後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那滴掛在他眼角的眼淚輕輕滑落。
孔慶文慢慢地站起身,用力地握了一下劉鵬傑的手背。他轉過身,影佐就站在病房的門口,冰冷的目光射向自己。
「一個死人是不會提供任何情報的,」孔慶文說道,「將軍,太遲了,你給我留的時間太少了,」說完,他就與影佐擦肩而過,走出病房。
走下樓的孔慶文鑽進了汽車,他發動了引擎,加大了油門,風馳電掣般衝出了醫院大門,汽車隨即拐入了路旁一個小巷子裡,他猛然踩下剎車,汽車猛然停了下來,他關上了引擎,關閉了車燈,他的臉緊緊地貼在了方向盤上,太陽穴的青筋顯示出了他內心的痛苦。
他踹開車門,走到巷口處,從那裡可以看到劉鵬傑的病房,這棟醫院只有那間病房還亮著燈。孔慶文摘下了皮手套,他緊緊地咬著牙關,慢慢地抬起右手,衝著亮燈的房間,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一路走好,我的兄弟!
上午九點,孔慶文走進了林炳輝的辦公室,林炳輝簡要地說了一下昨晚張旭和三名共黨分子在警察廳門口被劫的事情,「日本人那邊對這件事情非常重視,給出的結論是共黨和軍統聯手的行動,責令全城進行搜捕,我看日本人的意思啊,跑幾個共黨倒無所謂,關鍵是這個張旭,一定要抓回來。」
閒聊了幾句,林炳輝又把話題轉到了在醫院裡死掉的劉鵬傑的身上,也就引出了劉麗英,「慶文啊,日本人本來是想當時就傳訊劉麗英,但礙於你的面子,就讓我先跟你談談,」林炳輝一邊說著一邊察言觀色,他看孔慶文默不作聲就繼續說道:「我的意思很明瞭,無論這個劉麗英是不是共黨,都與你慶文毫無關係,即便她是,也不能說明你就有嫌疑,」他先拋出了自己的論調。
孔慶文淡淡地一笑,「劉麗英是不是共黨,自有分辨,我孔慶文自打力道南京城,就沒少受懷疑,我也不想加入到你們的派系之爭裡面,但誰要是拿我說事,哼,那他就打錯了算盤。」
孔慶文一番不冷不熱、夾槍帶棍的回答讓林炳輝感到了壓力,他尷尬地笑了笑,「呵呵,慶文啊,別激動,你也知道日本人那裡本來就多疑,他們誰不懷疑、誰不防備,就拿昨晚的事來說,我和76號的李老闆在憲兵隊受了半夜的氣,」他在緩和著氣氛,「從我這來說,誰要是打著查共黨的幌子動你,就先得扳倒我。」
「謝謝局長,」孔慶文說道:「我現在就去找劉麗英。」
林炳輝慌忙站起身,「慶文,不急不急,」他走到孔慶文的面前,「還有個事,我想先給你通一下氣。」
孔慶文停下腳步,「林局長有什麼事情儘管直言,」他感到林炳輝好像要對自己說什麼事情。
「呵呵,慶文啊,」林炳輝長出一口氣,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從你來到南京第一天起,我就拿你當自己人看,雖然這治安局成立了沒多長時間,可我一直覺得你是副局長的最佳人選,但凡有事我都是和你商量……」
孔慶文感覺到林炳輝今天的確很反常,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說,「林局長,你也知道我孔慶文的為人,生平最不喜歡轉彎抹角,有什麼事情請直說。」
林炳輝看著孔慶文流露出真誠的目光,輕聲問道「慶文啊,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去憲兵隊審訊王天木了?」
孔慶文點點頭,「去是去了,也就審訊了半個多小時,王天木隻字未提啊,怎麼,局長,有什麼事情嗎?」
林炳輝的目光裡射出狡黠和不安,「你說這個王天木會不會投到日本人那邊去?慶文啊,你可是審訊的專家,你覺得這個可能性有多大?」
為什麼林炳輝這麼關心這個王天木呢?難道有什麼把柄抓在他的手裡?「局長,這個我就說不准了,人和人不一樣,但我對他的印象是……」孔慶文故意拉長了聲音,他想試探一下林炳輝的反應。
果然,林炳輝上前一步,急切地問道:「是什麼?」
看來林炳輝果然害怕王天木的變節,「我也說不好,憑我的經驗,想讓他變節卻也不難,關鍵是看採取什麼樣的方法,只有對症下藥,才能取得效果啊,」孔慶文故意把話反過來說。
林炳輝皺起了眉頭,他在仔細揣摩著孔慶文這句話的含義,「那你說,日本人會採取什麼樣的審訊方式呢?」
孔慶文煞有介事地說道:「日本人會用什麼方式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讓我來審訊,我就會選擇借力打力的方式。」
林炳輝顯然對這個詞非常感興趣,「怎麼個借力打力?」
「局長,對於王天木這樣的重要人物,簡單的審訊很難奏效,如果是動刑,一旦他挺住了第一次,那他就很難會投降了,所以我對這樣的人多會攻心為上,」他停頓了片刻,「找一個已經叛過來的人去說服他,只有讓他看到新生的希望,他才有可能拋掉所有的幻想。」
林炳輝慢慢地點點頭,「有道理。」孔慶文之所以這樣說,只不過是想讓林炳輝再多一些擔心,而且日本人也肯定會採取這樣的辦法,至於最合適的人選,就是林之江,這一點,林炳輝也不會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