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汐澈握緊長劍的手,竟忽而失去了力道。
只是拿劍對著他而已,自己竟然已經下不了手。
即便知道顧惜年的武功比自己好上千千萬萬倍,也還是下不了手。
「你所謂的喜歡,好廉價。」宮汐澈的唇角浮現出一絲冷嘲,那抹冷嘲是那樣刺眼,就連他自己,都可以透過對面那個人的眼睛,看見痛到窒息的仇恨。
如果沒有那麼喜歡,為什麼還要那樣做。
如果不是因為他那樣,自己怎麼會失控……
又怎麼會讓義父看見她左肩的烙痕……
他可以不痛,可以不癢,可以面無表情,可以冷血殘酷。
自己真的認識他嗎?
還是說,他說的一點都沒有錯,自己的記憶一直都只停留在了那天,他們剛剛遇見的那一年。他分明也不過只是個孩子,卻那麼規矩而鎮定,淡漠地聽著義父將他賜給自己,護著自己的安危,一轉眼這麼多年。
「你以為呢?」顧惜年挑了挑眉。他的表情向來不豐富,然而這個挑眉的動作卻做到如火純青,彷彿早已醞釀過千遍萬遍。
顧惜年說的沒錯,宮汐澈真的就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所以一旦徹底被激怒,就會真的不顧一切……
長劍迅速刺破了他胸口的肌膚。
一股香甜的氣息倏爾綻放,雨水朦朧了他的視線,冰冷了體溫。
暗夜裡,有什麼,一直在蔓延,蔓延,蔓延……
宮汐澈的眼底閃過一抹驚異,然而聲音卻冷到了極點:「從今天起,我和你——恩斷義絕!以後,我再不會視你如兄,你也不必惺惺作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胸口彷彿被撕裂。
他竟然沒有躲閃。
宮汐澈的唇動了動,卻依然只看見顧惜年冷到極致的表情。
彷彿被什麼東西壓在了最黑暗的角落,宮汐澈覺得自己的視線徹底模糊了。
在絕對的黑暗蔓延而來之前,他看見顧惜年的眼底掠過一抹驚詫,飛速上前了一步,胸口的傷彷彿更深了一些。
匡當——
長劍鏗鏘落地。
彷彿決裂的聲音。
在宮汐澈暈倒在積水上之前,顧惜年扶住了他的身。
分明已經支撐不住,又何必呢。
顧惜年動了動唇,只感覺宮汐澈的身徹底冰冷了。
「櫻寧姑娘,煩勞請詭神醫來一趟澈的寢宮。」顧惜年說著將宮汐澈扛起來。
胸口的血液被冰冷的雨水淋著,擴散在衣襟,暈開了一朵暗色的鮮花。
顧惜年的臉色蒼白極了。
冷櫻寧動了動唇,「惜年少主,這又是何必。」
既然真的關心宮汐澈,又何必走到這一步呢。
顧惜年的腳步彷彿緩慢地停滯了那麼兩秒,終於還是將那一步邁開。
是第一次叫宮汐澈的名字吧。
澈——
是清澈的意思吧。
太單純太善良的過去,已經再也不可能回到原來了。
澈。
其實,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心裡就一直在喚著這個字眼的。
只不過沒有想到,終於叫出了口,竟然也是最後一次。
澈。
其實我一直比誰都還要清楚,我們追尋著不同的追尋,我們擁有著不同的擁有,我無法認同你,你也無法認同我。我們從一開始就不在同一個世界,只不過那十幾年短暫交集而已,我們終究會回到各自的世界,追尋自己認為值得的一切。
其實我。
真的一直比誰都還要清楚,我們終究會走到這一步。
澈。
就讓我為你做最後一件事吧。
然後,我們——恩、斷、義、絕!
*
姬王府。
昏睡數日之後,姬筠拓終於回醒。
「含煙……」
「在。」
「本王為何會突然昏睡?」
面對姬鈞拓的詢問,含煙無言幼稚:「王爺……」
「說吧,本王還沒有這麼脆弱。」姬鈞拓不在意地說道。
含煙頓了許久才道,「連心草……被解了。」
這六個字雖然那麼平常,卻又是那麼的不平常!
「你說什麼?!」姬筠拓幾乎從床上跳下來。
解了。
不可能!
含煙曾經說過,是一生一世的羈絆。
沫沫不是死的,如果她死了,那自己也不可能活著醒過來。
那又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他還活著,連心草解了……
他再也感應不到了……
是這個意思嗎?
他們,應該不再有任何關聯,這樣嗎?
「王爺!」含煙見他彷彿整個人都要崩塌一樣,驚得脫口喊他。
「不會的,含煙,你不是說無解嗎?不是你說的嗎?痛彼此之所痛。為什麼?怎樣解?」姬鈞拓緩過神來,並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含煙不知。」
「你不是神醫的女兒嗎?!」姬鈞拓大聲地冷喝!
含煙微微頓了頓,印象中他從未失控,從未大聲地自己說過話,然這一次,他竟然吼了她。
「王爺降罪。」她緩緩地說道。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姬筠拓吸了一口氣。
這怎麼能怪含煙呢。
明明是自己無能弄丟了她,現在,他們之間唯一的羈絆也不存在了。
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姬鈞拓剛要開口,門外就有人來報,「王爺,嚴教頭求見。」
「讓他進來。」姬鈞拓說道。
嚴初很快就進來了。
「參見王爺。」嚴初略一抬眸,發現姬筠拓臉色蒼白,「王爺,您……」
「不礙事,說吧,有什麼情況。」姬鈞拓勉強地撐起身體。
「弄影宮主找到了失散十多年的女兒宮野玫,那個人……」
姬鈞拓微微斂了斂眉,「說。」
「那個人,屬下曾在五里亭見過,就是和柏旻漾碰過面的人。」嚴初將自己要說的話接下去說完了。
姬鈞拓瞭然,「柏旻漾那邊呢,有什麼動靜?」
「風平浪靜。」
「丞相府呢?」
「風平浪靜。」
「還是風平浪靜。」姬筠拓的唇角浮現出譏誚。
「王爺,屬下還有一事稟報。弄影宮主將宮野玫許給了太子殿下。據說從小就定了婚約。」嚴初繼續稟道。
姬鈞拓思索了一下,「還有嗎?」
「那個宮野玫……王爺曾經見過。」
聽嚴初這樣說,姬鈞拓疑惑地挑麼挑眉,「本王見過?」
「王爺可還記得太子殿下生辰,在大殿起舞的女子?」
那個女子?!怎麼會忘記!
「你說她……」姬筠拓的臉色愈發蒼白了起來。
那一天,他看見了她的容貌,卻不是他的沫沫。
分明一顰一笑又是那樣相似。
就連狠絕淡漠的程度,都一模一樣呢。
她是宮野玫。
是弄影宮主的女兒。
竟然是這樣呢。
那麼……
她真的不是他的沫沫嗎?
沫沫是秦甫樺的女兒呢。
而且,她們分明就是兩個人啊。
自己最近究竟是怎麼了,見到誰都覺得相似。
可是,沫沫呢。挖走了他的心的沫沫呢,讓他如行屍走肉一般的沫沫,究竟去哪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