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聖誕節的臨近，倫敦意外地迎來了難得的一個暖冬。
淡金色的晨曦透過雲層灑滿新月山莊的屋頂、花園和庭院的每一個角落。
高大的橡樹上，雲雀不停地鳴叫啁啾。
一切似乎都和從前一樣……
除了宅子裡異樣的寂靜。園子裡的玫瑰依舊常開不敗，只不過沒有了園丁修剪枝葉的聲音；走廊一如往日裡那樣纖塵不染，只是聽不到僕人們走動談笑的聲音；就連平時最熱鬧，最事故頻發的廚房，此刻也是安安靜靜，所有的餐具碗碟都整整齊齊，分類擺放在架子上，爐灶也是冰冷的。
整座新月山莊像是被遺棄了一般，只剩下一具徒有其表的空殼。
今天正是這座宅子的主人——玫瑰公爵下葬的日子。
家中的僕役，以及這位主人生前為數不多的朋友，都去參加葬禮了。
不，準確地說並不是全部。
參加葬禮的人也許會驚奇地發現，那個總是穿著燕尾服，隨時隨地跟在公爵身後，身份背景同樣離奇的管家竟然沒有出席這最後的儀式。
此刻，這位曾經的完美執事正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偌大的莊園中。
依舊是那身裁剪合適的純黑色燕尾服，依舊是那淡淡的，優雅得體的微笑……
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穿著燕尾服，最後一次以一名管家的身份待在這裡了。
最後一次……
他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像人類那樣萌生出一種叫做「懷念」的情緒。
是啊……再過不久，整個洛斯家族的宅邸將會拍賣。
也許這兒會改建成某座博物館，也許會被某個暴發戶擁有。
無論如何，黑玫瑰家族的時代已經成為了歷史。
管家先生緩步走過那條蜿蜒的長廊，空蕩蕩的走廊裡，他的腳步聲顯得異常清晰。
長廊的牆上懸掛著洛斯家族歷代家主的畫像，情不自禁地停下來，管家先生抬頭仰望。
屬於瑪格麗特的那一幅仍然空缺著……
誰也沒有想到她會這麼早離開人世，甚至都來不及準備這位年輕貴族的畫像。
當然，背負著黑暗使命的瑪格麗特，她的名字，她的故事，她的點點滴滴終會被外表光鮮明亮的正史所徹底抹去。
畫像也好，故事也好，葬禮也罷……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躺在那具豪華棺木裡的只是一具軀殼，最重要最珍貴的部分已經不在了……
只有人類，才會執著於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不，或許只有人類才能真切地體會這一點，因為他們的生命太過短暫，力量太過弱小，讓他們無法抓住那些真正重要的東西，於是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留住、來彌補，銘記。
——可惜，他不是人類。
玖夜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完了整座新月山莊。
第一次，他覺得這座宅邸很大，也同樣是第一次，他感到自己有些莫名的疲憊。
走廊的盡頭是一間琴房。
以前，他經常在這裡監督瑪格麗特彈鋼琴。
黑色的琴蓋已蒙上了一層淺淺的灰塵，隨手撫過那黑白的琴鍵，依然是清脆空靈的音色。
不由自主地坐下，黑色的鋼琴襯著他純白的襯衫與黑色的燕尾，驚人的協調。
玖夜抬起手，然而什麼曲子也沒有彈奏。
拉開落地窗簾，窗外燦爛的陽光讓他微微瞇起了眼。
——幸好，他不是人類。
因此，他才有漫長的時間和能力去等待，去發現，去尋找那個獨一無二的，美味得讓他都不忍心品嚐的靈魂！
地獄與人間的交界處，大片大片的曼珠沙華在風中綻放。
兩位曾經的執事面對面，望著對方。
「你說什麼？！」金髮的惡魔詫異地看著玖夜。
玖夜微笑著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我願放棄這份契約，以此換取瑪格麗特百年後的重生。」
「你瘋了嗎……」炎舞皺起眉頭，「違背契約是惡魔的禁忌！」
雖然對方是自己針鋒相對的敵人，不過現在的他們早已不再是執事的身份，各自也就放下了過去的恩恩怨怨。
「所以，我才選擇主動違約，讓她的靈魂重回自由。」玖夜開口。
「隨便你。」
炎舞背過身，獨自面朝那片血紅色的花海。
同樣是惡魔，而他卻怎麼也看不懂玖夜。
鋒利的刀尖緩慢而有力地劃過手背上面的契約圖案，留下深深的痕跡。
一道、兩道……
鮮血隨著他的動作慢慢滴落、流淌，最終匯聚成河。
惡魔與人類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他們的血也是紅色的。
玖夜注視著自己的血逐漸流盡、乾涸……
他的身體緩緩倒下，墨綠的眼睛微微動了動，最後無聲地閉合。
他死了。
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
炎舞轉過身來，不知是否是錯覺，他看見玖夜的唇邊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
「真的……值得嗎？」
炎舞不懂，他只覺得可惜，明明是極品的靈魂，卻嘗不到了。
不光如此，為了那個靈魂，高傲冷漠的玖夜居然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自己身為惡魔漫長的生命。
他無法理解，因而只能發出一聲沉沉的歎息。
「但願那時候的你們……可以真正擁有彼此。」炎舞喃喃自語。
可是，誰又能預料到一百多年後的事情呢？
就像法多姆海恩家族最終取代了曾經聲名顯赫，無人不知的「地獄黑玫瑰」，而在不久的將來，法多姆海恩家族終究也會被歷史的塵埃所湮沒。
是的，人們可以總結過去，但沒人能夠預知未來。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
一切的一切都在這源源不斷的新舊交替中輪迴往復，生生不息。
再一次回到從前，回到瑪格麗特公主與玖夜相遇的那個業火燃燒的黑夜，如果說命運是一個圓圈，那麼他們倆的羈絆便是對方生命中至關重要的那個圓點。
伴隨著兩個人的生命走到盡頭，他們各自的人生軌跡也已完成。
接下來的，便是下一個輪迴……
放下手中的羽毛筆，旁邊的一碟墨水已經用完。
藉著昏黃的燭光，女僕為我又續上了一些墨汁。
揉揉太陽穴，抬起頭望向窗外，夜色中唯有暗香浮動。
一瞬間，思緒變得清晰。
其實，本不必糾結於所謂的結局。
正如墨水用完了可以再續，園子裡的玫瑰終會再度盛開，命運的齒輪也將重新開始轉動。
所以，讓我們相約百年之後，去看一看公主與執事是否能夠尋回那一份牽絆，再一次執起對方的手……
我們的結局，依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