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芙蓉瞄了眼一窩蜂擠下麵包車採辦年貨的人們,摸出電話,懶洋洋地接了起來,「喂?」嗓音很輕,氣若游絲。
「在哪兒呢?店裡都收拾完了嗎?遇到點事兒,求你幫個忙。」是郎釋桓。
微喜,夾雜著些許恐懼,慌忙轉向窗外,一手攏著話筒推說道,「電話打晚了,我都快到家了。」
「那就是還沒到唄。你現在在那兒呢?我過去接你,見了面說。」
「你快別來了,我弟,我弟媳婦都跟我在一起。」
「找個借口下車吧,我馬上趕過去。」
「拜託,我都到我們縣上了!你開車過來又得倆小時。」猶豫,腦袋裡不由自主地盤算著怎麼跟弟弟兩口子告別。轉念警告自己,明兒就是除夕,胡思亂想什麼呢?
「我有點兒正事。除了你,沒人能幫我。」
「呃……你說。」
「公司的新年聯誼會,本人急需一個女伴兒。」
彷彿被一根芒刺扎到了痛處,一口郁氣壓在胸口,「你,還是找別人吧……我,不適合……」勾起小指,將額前的劉海向眉心掬了掬。
「這大過年的,你讓我找誰去?」唧唧歪歪地口氣。
「你前任女友,前前任女友,前前前任女友……」妒忌,還在為他那些「死而不僵」的因緣耿耿於懷。
「你不就是我的前任女友麼?誰說遇到難處,會第一時間挺我的?」假意埋怨,口氣咄咄逼人。
「我不合適嘛!搞不好會出你洋相,弄得你顏面掃地。」
「你就是摔得滿臉花也比胡苡萌漂亮,領著陸雲佳那樣的有夫之婦出場不合適,搬搬指頭就這幾頭蒜,我在D城認識的女的本來就不多。」
「你們公司裡就沒有女的?還有外面那些友情客串的『交際花』。」
「拜託,帶一女員工出場會鬧出緋聞的!小林哥昨晚上喝茶的時候還一再敲打我,在外面交朋友,事業夥伴就是事業夥伴,跟私生活攪合在一起容易出事。『交際花』那玩意兒是娛樂客戶的,不代表個人品味。眼看就沒時間了,我糾結了一上午,才厚著臉皮給你打電話。徵用你一點寶貴時間,不好意思啊!」
「交際花也是花,總好過我這一臉疤。」忍不住自怨自艾。
「切,就知道你擔心這個!少廢話,下車找個地方等我,報你的方位,大不了我就當帶著『鍾無艷』了。」
笑聲淒慘,「呵,真TM有創意——人家都領著美女,你非領一『鍾無艷』。」心中默默哀歎,人生啊,就像一場戲!輕浮了半輩子,一不留神混成了「無鹽女」……
「寡人喜歡!」一貫的自信。
黯然嗤笑,「呵,我看你也挺寡的!(寡,D城方言,沒意思,沒趣。)」
「下車吧,祖宗!找個暖和的地方喝杯熱飲。我開180,一會兒就過去……」
掛了電話,卓芙蓉抱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怎麼跟家裡人撒這個謊。人都到了縣城,忽然又要回去,跟老媽一說,非罵得她狗血噴頭不可!
除非,除非——
有錢掙,有便宜占,有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兒……
拎著簡單的行李跳下車,站在車門口望著還在水果攤上討價還價的弟弟、弟媳婦。心裡面再一次糾結,為了一個「擦肩而過的背影」放棄一家團聚的機會,值得麼?繼續做朋友,根本就毫無意義。這樣付出,她能得到什麼?
該死的,怎麼又在想『得到』了!佛說:要有一顆不求回報的利他心。
然而,仔細想想,她還是得到了。就像那天東東出了事,他主動找人幫她的忙。兩個人能處到這個份兒上,她還不知足麼?即便是夫妻,也未必指望得住。
可她為什麼那麼迫切地想要逃開呢?想了很久——
因為不滿足!
因為貪婪,因為她想要他的一切,他的全部……
忽然明白:當一個女人嘴裡反覆出現一個男人的名字的時候,無論是誇那個男人,還是罵那個男人,不論是苦苦期待,還是老死不相往來,潛台詞都是——我愛他。
愛是付出,慾望指引著佔有。
那一瞬間,她恍然理解了顏如玉面對林晚生時的那份淡定,面對聶琛時的那份灑脫——愛你則愛你,哭則哭,不見就不見,一萬年就一萬年。
放下執著的念,幹嘛非要決裂?幹嘛非要抱在懷裡?
貪婪的人兒不懂珍惜,始終被「佔有的念頭」(慾念)控制著,妄想索取,卻又吝惜給予。
愛情就像掌中沙,攥得越緊,流逝得越快。狠狠拋棄,正是因為怕它流逝;而那些看透世事的人兒卻敢於大膽地攤開手心,享受風沙纏綿的流動之美……
一切法無常——
一切的事物,一切的觀念,總會流逝的,不過是時間。
就像吃一塊巧克力,融於口中,體驗著微甜的苦,微苦的甜,體驗著絲綢般滑膩的質感。終究會流入腹中。而我們只是欣然享受著過程,從未糾結那縷綿長的餘味會在何時消失。
若換做一勺辣椒呢?換做一勺苦咖啡又當如何?
世間百味,每一種都有不同的粉絲追捧。有人縱情於烈酒灼舌的辛辣,有人偏愛濃茶的苦澀,有人鍾情於青梅的酸,有人追捧榴蓮的臭。為什麼我們還像個單純的孩子一樣,單單迷戀乳汁的甘甜?是固執偏好,還是味道本身有高低?是他人嗜好怪異,還是我們的品味還在幼兒期?
若換做愛情呢?換做生活又當如何?
只是比吞下一塊巧克力的過程更漫長一點,味道更複雜一點,觸動的感官更多,更蕩氣迴腸一點……
固執於個人喜好的人往往難以下嚥,稍一反感就吐了出來。於是抱怨:真TM太難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