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浪輕輕地吹拂著面頰,火紅的晚霞透過雲層打出一道餘波,掠過遮陽傘頂照在我的眼皮上。
一陣酸痛感讓我從睡夢中甦醒,我睜開眼睛,等待在外的是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
「水。」據說初醒的十分鐘是一個人一天當中神智最不清晰的時刻,憑著有些模糊的面孔,我知道守候在旁邊的人是小林。我低聲呢喃道。
「你醒啦!感覺怎麼樣?」明亮的眼珠內充滿著關切,還有一絲擔憂。
「嗯。水。」我的心裡暖洋洋的,說話有氣無力,給了小林一個放心的眼神。
「你等等。」小林亮出一個等候的手勢,匆匆跑進了食堂,不久,這小子抱著很大一瓶水跑了回來。
接過這一大瓶汽水,我有些哭笑不得,小林做事總是少根筋。
我仰著身子把瓶口套在嘴巴上,小林眼汪汪地看著我,潔白的臉頰鋪上了一層潮紅色的汗水。
「嘍,你也來一口。」我察覺到這小子的嘴唇幾近龜裂,把瓶子遞給他。看著他有些狼狽地淌汗,我既想笑又覺得很感動。
小林接過瓶子抱在胸口,眼裡閃著猶豫的神色,輕輕拎著瓶口喝了一口,這時他才留意到我注視他的眼神:「我臉上有什麼嗎?」這小子很可愛地指著自己的臉對我發問。
「他們都走了嗎?」我搖了搖頭,眼裡的笑意藏不住。我把頭偏向攤位外,報名攤位前的一大片道路又恢復了暢通。我回過頭溫柔地看向小林,問道。
「是呀,嘍,報名表都在桌上,我有很好地完成房東先生交代的事情哦。」小林指著面前堆積地三大疊,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嗯。現在幾點了?」我從椅子上爬了起來,伸展了兩下腰,精神比先前好了很多。
「六點多一些吧。」小林掏出他那款我不認識牌子的粉色手機,看了一眼說。
六點下班,這個點辦公室的門有可能還沒關,我站了起來,把報名表三疊合併一疊,從桌上抱了起來。
「我去辦公室送報名表,你在這等會兒,我們一起回去。」我叮囑了小林一句,便抱起厚厚的一大疊往行政樓的方向走去。
對於一個流浪的人來說,最經常的事是失業,最討厭的事是搬家。如果你認為搬家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只需要找一個搬家公司,伸手從懷裡掏出幾張票子,然後什麼事都沒了。那麼,恭喜你,你是那種我一直羨慕嫉妒恨的有錢人,事實上對於我這種窮人來說,搬家真的很煩,因為我需要一個人在一天之內幹完一個搬家公司的人一個下午幹完的事,你可以假想一下,這是多麼浩大的工程。
兩年以來,我和所有外鄉客一樣經常失業,但是我的住所一直沒有換過,今天我卻在為我所任教的單位搬家。行政樓有四層,屬於學校內最長壽的樓房之一,作為高齡樓房自然不會有電梯這種現代普遍而曾經先進的短途運載工具。
抱著比我下巴還高的報表,向前看的視線受到了嚴重阻擋,我一步一步向上搬運,手臂酸痛難當,可惜這是下班時間,院裡的領導早回了家,不會看到我如此積極的表現。所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系的辦公室在二樓,如果設在四樓,我想我說什麼都得把汪明言這小子拉過來「陪勞」。
噠噠噠……
在這種老舊樓道裡,每到光線不夠充分且沒有人的時候,走在樓梯間我總會有種陰森森的感覺。這都怪我老媽小時候哄我睡覺講的那些鬼故事,那些寫鬼故事的作者不知道是不是商議好的,總喜歡把鬼寫在樓道裡出現。
走在一樓的樓梯上,上面的樓梯突然響起一陣噠噠的腳步聲,我後背的熱汗受了一驚變成了冷汗,我渾身毛骨悚然,向上邁動的步子突然定住了,身體習慣性地往牆上靠,因為我覺得牆是樓道間最有依賴感的東西。
樓道裡的響聲並沒有因為我的害怕而停止,反而越來越清晰,我把頭埋在報名表下面,身體倚著堅硬的牆壁瑟瑟發抖,手臂上的重量也彷彿消失了一般。
終於,樓道裡的腳步聲停下了,隨後我聽到一聲「咦」,我把眼睛閉得更緊了,我知道這個「鬼」看到了我。我的身體死命往牆內擠去,「鬼」也許被我求生的意念感化了,這個幽靈一樣的腳步聲只在我身邊停留了片刻,便繼續向下飄去。
我的眼皮顫動了兩下,壯著膽子向回看了一眼,恍然地發現離去的人並不是鬼,因為他的身後拉長著一條淡淡的影子。
我的心跳恢復了正常,手臂的知覺也恢復了正常,冒著虛汗的手心突然一打滑,我皺著眉頭喊了一聲「不要」,可是那一大疊報名表還是稀里嘩啦地灑了一地。
隨著我的這聲尖叫,離去的那人聞聲回頭看了一眼,那一眼裡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更有些不屑,只是躬身搶救在身前飛舞表格的我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當我一張一張從一層台階撿到七層台階,把這一摞報名表重新堆放在懷裡的時候,樓道裡淡黃色的外燈被自動打開了。我知道時間已經過了六點半,這次我小心翼翼地向上走去。
人的精神力很集中地做某件事情的時候,是很難犯錯的,尤其是同樣的一次錯誤。喘著粗重的呼吸,我終於來到了系辦外,可是系辦的大門卻關上了。
我很是鬱悶,我有把鑰匙放在書包裡的習慣,而早上從辦公室出來我並沒有把鑰匙拿出來。這意味著,如果小林同樣沒帶鑰匙出門,那麼我和他今天進不了家門了。
自從上一次和小林走散無法聯繫事件發生後,我和小林都在手機裡保存了對方的號碼。我抱著最後一絲僥倖的心理,把一摞報名表放在了地面,撥通了小林的號碼。
電話線路通了。
「你有帶鑰匙嗎?」
「沒有啊。你也沒帶嗎?」小林的聲音似乎有些焦慮。
「嗯,沒事。我這邊就快處理好了,你在食堂門口等等我。」
掛了電話,我歎了一聲氣,伸腳就往堆得高高的報名表上踢了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