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此劑量,若滿碗服下,頃刻便易血崩而亡。臣等全力搶救,幸保得娘娘無恙,只是,娘娘元氣大傷,此後,怕是極難有孕了。臣不敢有片字謊言,藥碗在此,王爺可親自查驗。」說著將纏絲榴橘紋樣的藥碗舉過頭頂,那象徵多子多福的喜慶圖樣,映著碗底殘存的一點烏黑藥汁,在這血水浸潤的屋子裡,看去頗為慘目。
軒王只是看著,卻並未有要驗看的意思。
菊晶從暖閣裡出來,跪下回:「王爺,娘娘血止住了。奴婢大意服侍不周,至娘娘小產,請王爺責罰。」
軒王打量著她,似想探出究竟般,然而終是歎了口氣:「不關你事,進去服侍娘娘吧。」
「王爺,」菊晶卻不肯起來,恨恨道:「娘娘是被人暗害的,有人在安胎藥裡做了手腳。」說著指著旁邊一個小丫頭厲聲道:「喜鵲,你來說,那碗藥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才端來飲下便腹痛不止,下紅小產?」
喜鵲忙過來「撲通」跪下,帶著哭腔道:「回王爺,那藥是奴婢看著藥膳房煎的,太醫拿銀針試過無毒才交與奴婢的。不知怎的,娘娘用過便小產了。」
「路上可遇著什麼人?」菊晶逼問:「講清楚,不然就是你做的手腳!」
喜鵲登時嚇哭:「奴婢自小伺候小姐,忠心不二,姐姐是知道的,奴婢斷不敢的。」
「我知道,不然也不放心將這差事交與你了。」菊晶緩聲:「你想想,回來路上可遇著什麼人?」
「回來路上,」喜鵲兢兢道,「只遇著月妃娘娘,奴婢請了安,再就是煙妃娘娘的侍女竹玉,與奴婢迎面走過。」
敞開的梨花院門外,另二位側妃也早得著消息,各帶著使女,與雲煙靜靜立候多時。名為探望關心,實是各自忐忑,欲相機而動罷了,這一場禍事,不知要落到誰頭上來。
聽了菊晶喜鵲一問一答的話,杜吟月先就白了臉色。
軒王向門外望了望,「傳兩人進來,其餘的散去。」
靜妃巴不得這一聲,無聲行了禮,領了丫頭回去。
雲煙卻隨了竹玉同進來。
軒王視而不見,只冷冷道:「你二人有何說的?」
杜吟月原本嬌嬈的臉蛋此時已驚成了慘白色,艷麗的恐怖,近似艷鬼般,聽得問,勉強鎮定,跪下回道:「回王爺,臣妾是去鯉池觀魚的,與喜鵲偶然遇著。喜鵲向臣妾請安,臣妾不過點了點頭,並無多言停留。當時離有幾步遠,那藥碗又蓋著蓋子——請王爺明察,與臣妾無關。」
竹玉接著道:「回王爺,奴婢去浣衣坊送洗衣件,同喜鵲在竹林邊遇著,不過走的是兩條小徑,隔著兩丈遠,只各走各的,並無言談。」
對著有可能是罪魁的兩人,軒王倒無意想中的暴怒,注目片刻,只是冷淡道:「月妃禁足鳳梧苑,待查清再作懲處。竹玉杖斃。」
聽著淡淡語氣的一句發落,月妃立時幾欲癱軟,望了軒王欲言又止,終究無言磕頭退下。
竹玉亦是驚白了臉色,不由望著雲煙,雲煙示意不要多言,旋即跪下道:「王爺,臣妾以性命擔保,此事與竹玉絕無干係。」
「你擔保?」軒王冷冷的,「你自身都難保,還要替他人擔保?」
「王爺疑臣妾指使?」雲煙徑問。
「一個丫頭有多大膽子,敢謀害皇嗣?本王未罪及其族人,已是從輕發落。」
聽他的語氣,竟是袒護自己般,捨卒保帥,將罪責全部丟到竹玉身上,處死她一人了事。雲煙腦中湧出一連串的念頭:商君小產是真是假?軒王真的認為是自己所為?他真欲杖斃竹玉息事還是另有它意?
「寒紅花」確是無色無味,但卻極粘稠,兌入安胎藥中,連藥汁都要比平常稠上幾分,任人都看得出,商君精通醫道,身懷有孕,必然該加倍留心才是,怎會毫無察覺?軒王如此著意看重她,對她的保護裡三重外三重的,暗衛無數,如此周密的防護,又在軒王眼皮底下,怎會容她受此重創?想來不可能。還有一點,最大的疑綻,菊晶這個丫頭,雖然鬼哭狼嚎的悲傷欲絕,卻是實實一副演戲的模樣,一點真情實意的心痛俱無。這丫頭雖然心思歹毒,對她家小姐倒是一片真心,若商君真的小產,她早就該眼裡冒火,不該是這麼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
這樣一想,第二點就不存在了,商君沒有小產,又何來是否是自己加害一說?在悠然居,聽得菊晶回報時軒王那一愣神,明顯看得出在他的意識裡,商君絕無懷孕的可能。而現在,他又由著她們無中生有的胡鬧?
雲煙想了想,回道:「王爺,臣妾絕然不敢亦不會謀害皇嗣,此事與臣妾主僕無涉。請王爺明察。據喜鵲講,竹玉是擔了嫌疑,連臣妾亦脫不了干係。臣妾自請禁足悠然居,望王爺詳查,若查得果是臣妾主僕所為,臣妾甘領罪責。」
「這個責罰你怕是擔不起!」軒王冷笑,「蕭雲煙,本王倒是顧全了蕭府滿門,蕭老將軍的面子,你偏不領情,護一個丫頭至此。既如此,你便老實交待!」
雲煙抬眼,「王爺要臣妾交待什麼?」
「你沒什麼可交待的?」軒王冷目。
交待?雲煙忽然明白,要有交待,以換取竹玉躲過今日這一劫。
雲煙垂首,「為表清白,王爺任何訊問,臣妾必然竭力言明回稟,絕無欺瞞。想必王爺此時要看視君妃,臣妾先行告退。臣妾於悠然居恭候王爺。」
菊晶眼睜睜望著雲煙主僕二人安然無恙退出,登時眼中湧出激烈憤恨,轉看見軒王冰冷神色,終沒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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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旬的夜晚,一輪滿月漸升至中天,清輝流淌,映得楊柳枝影纖垂於地,悠然居外一片靜謐,悄然無風,只聽得時時響起的一串串蟲鳴,倒更添了份夜晚的靜寂。
軒王踏著如洗的月色走來,清朗夜色下,更顯眉目玉立,有若謫仙。老實說,軒王長得確實不賴,自有他皇胄的高貴風儀,英華滿面。只是這些,紅箐望不到,直覺如見鬼魅,同了竹玉二人無聲行禮。
雲煙正於窗前久等,見了軒王進來。只是從椅上立起,不同於在外,連請安稱謂一併免了,不在人前,她實在是懶得再應付了,只是靜候無語。
軒王神色亦不是很好,似頗為疲倦,隨口問:「還未歇息?」
雲煙抬眼望了一下他,「王爺若無吩咐,我即要歇了。」
軒王半晌無言,只注視著雲煙清麗的容顏,那美瞳如潤著融化的冰山雪水,透出森森寒意。她總是拒他於千里,冰雪塵封,無絲毫轉圜一絲通融。想著因她救了自己一命,自己深藏於心的對她的滿腔柔情蜜意,不由苦笑,看來,她是不需要了,自己柔情與否,於她無任何不同。她只是拒絕。
「王爺可有想問的?」雲煙大概等得不耐煩了。
望著她一如既往的冰冷容色,軒王收斂了神思,想了想問:「你同絕情谷主到底是何關係?」
這樣的疑問,早在意料之中的,「他是谷主,掌握生殺大權,我只是個殺手而已,他眾多殺手中的一個。」雲煙答得直接了當。
「僅此?」
「王爺覺得還有其它?」
軒王笑了笑,「如若僅此,你、上官行,連同那兩個無情黑姝,似沒必要為他如此捨身忘死的賣命。」
「……或許,還有半師徒的情分。」
軒王靜等解釋,雲煙言,「師如父。只是,這情分若有若無,不過是想當然罷了。」
「他將你送了我,你還肯說出半師徒的情分,師如父?」他這麼直接了當的問出來,委實使人尷尬難堪,不過再難堪,也是事實,無從逃避,雲煙掩起心底一閃而過的那絲難過,冷淡言,「我不過是說或許有,僅半師徒而已。即使師徒,也不過如父,難道真及父子?人情自有厚密親疏之分,利益攸關,犧牲了我也不算什麼!」
軒王聽聞父子一說,驀的一驚,心底似有暗潮翻湧,起伏不定,愣怔半晌,方問出,「絕情谷主,是何人?」
雲煙扭頭看著窗外的月色,半開的窗上露出的一方天空上,正能望見一輪銀月,周圍幾顆晶瑩皎潔的星子,映於深藍的天幕裡,靜謐的溫柔,竟叫人覺得有幾分留戀,「能說的,我都已說了,言盡於此。任王爺再逼問,我也說不出其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