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便擺擺手,示意挽妝與瑞英都出去。挽妝走了幾步又回頭朝她看去,那張雍容華貴的臉上竟然滿是悲慼之色,像是在感傷著。
「走吧。」瑞英拉了拉挽妝的衣袖,兩人一起出了房門。
窗外的綠色隨著深夏的臨近而被渲染出來,深深淺淺的綠色覆蓋了整座佛堂。
終究他也要走了。
安慧寧長長地歎了口氣,那些曾經出現在她生命裡的人都逐漸消失,最開始的梅問雪,後來的昱泓,輪到現在的文容初。
其實她並不認識文容初,但她卻知道這樣一位的存在,在梅問雪死了之後。那個白雪翻飛的夜裡,一直都穩重自持的昱泓破天荒地在棲梧宮裡喝了很多酒。安慧寧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醉成這樣的昱泓,她屏退了所有的宮人,以便維持他帝王的尊嚴。
她想將靠在柱子邊上的昱泓扶起來,昱泓卻忽然捧起她的臉,笑著:「問雪……問雪……你回來了麼?」
那一次,她終於知道了,她的夫君心裡並非只有天下大事,她的夫君心裡一直都住著一個人,一直也都愛著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問雪。
「問雪,如果有下輩子,我不會做這帝王,我要帶著你去一個安靜的地方生活,就像母后與師傅一樣。我不會再讓你去文容初的身邊。」
也是那一次,她知道了,對外宣稱病重逝世的靜賢太后實質是和前永王去了某個地方安靜的生活,她也第一次聽說了,文容初這個名字。
後來,她悄悄地托父親去查實過,原來那文容初就是天下第一首富,他的夫人正是名叫梅問雪的女子。他與梅問雪都是靜賢太后愛護著的孩子,與昱泓自幼就認識。
原來,她得到的寵,而那梅問雪得到的卻是愛。
從此之後,她偶爾也會關注文家的種種,知道文家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也明白就算是朝廷上曾有不少人彈劾文家坐擁天下財富,可昱泓卻總是不肯對文家下手,因為文家是問雪的歸宿,文家少爺是問雪的兒子,所以他不會動文家一絲一毫。
只是,沒想到,文容初也有要死去的一日。她不知道何故,卻忽然不想看到他死去,哪怕她與他並沒有多大的交集。也許,有文容初在世,她會覺得昱泓其實並未離開她多遠。
綠色還在繼續,她悄然地握緊手,向佛祖祈禱著。
「瑞英姑姑,」挽妝停下腳步,也拉住了瑞英。
「妝妝小姐,何事?」瑞英疑惑地看向她。
「姑姑,娘娘可是識得我公公?」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方才安慧寧的異樣神情,並非是面對一個陌生人應該有的。
瑞英看著她,並不急著開口,良久之後才語重心長地說道:「妝妝小姐,在這宮裡,除非是主子有話,否則我們都得是瞎子聾子。」
語罷,瑞英也不再解釋什麼,便朝院後走去,留下挽妝獨自站在院子裡。有些事,的確也如瑞英所言,不如不知,反而命更長。
從雲候在佛堂外,挽妝因太后有話,要留下來用飯,也就只得在這佛堂的院子裡稍微走動些。
似乎從太后搬到佛堂後,她也甚少來了,怕遇見常季蘭,怕遇見李齊珞。這番仔細看來,佛堂雖小,卻處處都透著一股與世無爭的寧靜。
「常姨,常姨。」
大樹的背後忽然探出個小小的腦袋,圓圓的眼睛骨碌碌地瞧了瞧四周,再隨著將身子慢慢地移出來。
「容軒……」那模樣較從前瘦了不少,半響挽妝才將人認了出來。「軒兒,快讓常姨瞧瞧。」
容軒撅著嘴,慢騰騰地移到挽妝的面前。挽妝在他面前蹲下身,掏出手帕給他擦著臉上的髒泥。
「軒兒,你這是到哪裡去了?怎麼弄得灰頭土臉的!」
「常姨……」容軒一見挽妝,眼淚就止不住地滴落下來。「常姨,我想母后,我想我母后……」
聽他提及,挽妝哪裡能忍得住,雙眼一紅,也差點落下淚來。
「常姨,他們說我是廢後的兒子,這太子之位遲早都保不住,宸貴妃又誕下了一位皇弟,父皇遲早都會將皇位傳給他的。那麼我……以後是不是也會像母后一樣,被毒殺還是被賜白綾?」
「不會的。」挽妝將他抱在懷裡,這還未滿十歲的孩子要如何承擔起所有的後果,真相對他來說都太殘忍。「軒兒不會丟了皇位的,軒兒不會像你母后一樣的。」
「可是……連舅舅都被降職了,不是嗎?」他雖年紀尚幼,但生活在宮裡,想必有不少人落井下石,給他難堪。
「但軒兒是陛下的嫡子,是正式冊封的太子,不是那些人說廢就能廢的。」
「是這樣嗎?」小小的臉揚起,目光裡卻是滿滿的疑惑。
「當然是這樣的。」挽妝拍著他的後背,輕聲安撫道:「軒兒還有父皇,還有太后,還有常姨……」
「可是……」容軒忽然握緊了小小的拳頭,對著挽妝,一字一頓地說道:「可是母后的仇,我遲早都會報的。」
話還未全部說完,挽妝就驚恐地將他的嘴捂上。「軒兒,這話不能亂說。」
「我沒有亂說……」容軒推開她,目光裡竟然是滿滿的恨意,那不是屬於一個孩子該有的目光。「都是宸貴妃那個賤人,她迷惑了父皇,才會害死我母后,我遲早會幫母后報仇,我要將那個賤人做成人彘,棄之荒野……」
「軒兒!」挽妝輕聲呵斥起來,又緊張地掃了一眼四周,院內除了偶爾經過忙碌的宮人外,只剩下他們二人,倒也暫時沒人留意到他們。
「軒兒,不管你想不想報仇,你都好好的活著,因為只有活著,你的那些想法才有實現的可能性。但是,你如果現在就這樣說,教人尋到你的把柄,只怕是……怕是年紀小小就會丟了性命,屆時你要如何面對你的母后!」
他的心裡都是恨意,雖然挽妝並不想看見這樣的容軒,但也許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在這宮廷裡生存下來。她很想護住凌姐姐的這點血脈,可……她只是一介白丁,不能日日入宮陪伴左右,能靠的只有太后的庇護,和自己的小心翼翼。
「常姨,」容軒想了想,然後對她說道:「常姨,你說的,軒兒都記下了。你放心,在我沒有能力殺了那個賤人之前,我都會乖乖地生活,受再多的委屈也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軒兒……」這麼小,就要承受這些東西,挽妝重新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裡。「常姨一定會盡自己的能力守護你的,但是你自己在宮裡生活,一定要小心,要聽太后的話,聽你父皇的話,做他們眼裡的好太子,這樣有他們的庇護,你才能夠好好地活下去,你知道嗎?」
「嗯。」容軒靠在挽妝肩上,雙眼裡的仇恨火光並不曾減弱半分,終有一日,他一定會替母后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