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飄著涼意的光芒中,挽妝由從雲小心地扶上馬車,跟在一旁的婢女作勢也要跟上來,卻教從雲給攔了下去。
「宮裡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去的,你就算去了也只能在宮門候著,還不如就呆在府裡等著少夫人歸來。」
那婢女被從雲一頓搶白,默然地停下腳步,望著馬車緩緩離開。
挽妝閉著雙眼,一臉倦容地靠在車內,從雲瞅著她這般模樣,湧上心頭的話也吞了下去。
像是正路過街市,車外逐漸喧鬧起來,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映出京畿的繁華。
「從雲,」挽妝忽然開口言道:「待會兒在天香樓停下,去買一籠翡翠水晶包。我記得以前凌姐姐和陶姐姐都是極愛吃的,如今凌姐姐嫁到宮裡怕是很久沒吃著了。」
從雲輕聲應道:「是的,小姐。」
挽妝又重新閉上雙眼,還好她此刻要去的地方不是常府,而是別人都覺得冷冰冰的皇宮。可對她而言,那卻是個極好的地方,尤其是現在的這個時候,不會有二娘的冷嘲熱諷,也不會看見娘的心痛神色。那個所有人都覺得畏懼的皇宮裡,有疼愛她的慧淑太后,有寵溺她的齊華哥哥,還有一直交好的凌姐姐。
她猶記得,許多年前,凌姐姐是京畿第一美女,陶姐姐是第一才女,她則頂著第一賢女,她們三人俱是京畿城內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女子,求親的媒人們只差沒將那門檻都踏磨平整。那時的她們受盡眾人的追捧,哪裡會預料到今日的場景。
人生一世,情字最為傷人。
因著要先到宮裡請安,挽妝特意地出門得早,可未料到的是被那文睿源折騰一番,耽誤了些時辰,這一路上緊趕慢趕的,倒也沒遲太多。
宮裡自是熟悉的,徐多福此刻並不在後宮,而是在殿上伺候著皇帝齊華。不過稍微有點眼力勁也都認出這位步履匆忙的主子是從前常府小姐,一路之上阻攔甚少。
慧淑太后自打先帝薨逝後就搬離了棲梧宮,遷居到佛堂。開朝以來,皇室之內僅有一朝太后在世,那便是肅宗皇帝的靜賢太后與靜安太后,壽太后。靜賢太后婉拒先帝孝宗為她新建宮殿養老的提議,繼續住在原來的錦華殿中,泰安四年便去了。而靜安太后一直住在佛堂裡,若不是逢年過節時內侍監備上賞賜,宮裡只怕是沒幾人知道還有這樣的一位太后。靜安太后死的那年,梨花開得特別的美麗,綿延不絕的白色裡,她悄然無息地躺在佛堂後院的床上,沒了聲息。如同她的封號,先帝沒有給予她和靜賢太后一樣的送葬儀式,只是草草地交代了內侍監去處置,安靜地葬在肅宗的妃陵中。
今上本也打算為她重新修葺養老的宮殿,卻為她拒絕。她只讓內侍監將佛堂重新修整一二,自己便住了進去。
這裡風景獨好,與皇帝及妃嬪的寢宮都隔著一個湖。最近的地方不過是錦華殿而已,那裡自靜賢太后不在後,先帝便保留了原樣,一直不曾有人居住。沒有前朝的勾心鬥角,她在有生之年也可以享受寧靜的生活,不為人憂,不為人煩。
挽妝趕到佛堂時,慧淑太后因前日偶染風寒,身子不夠爽利,還未起身。
「太后得知你今日進宮,昨兒夜裡就在念叨了。」年過四十的瑞英姑姑是慧淑太后從安家帶來的陪嫁婢女,太后的身邊時一向是由她打理的。她聽得院裡在報挽妝的名字,便從屋裡迎了出來。一番熱絡的話語,倒也不輸旁人的親暱。
「太后身子可好些了嗎?我該是早點就來探望太后的,如今才到,是我的不是。」挽妝跟上瑞英姑姑的步伐,一邊示意從雲按規矩就在屋外侯著。
「皇后正在寢殿裡侍奉著,太后就是有些擔心你的事。」
「凌姐姐也在,我正想跟太后請安後便去棲梧宮,這倒省下我一頓腳程了。」
話語之間說著便進了正屋,挽妝還未曾落座,便瞧見正對面臉色甚為不善的常季蘭。她還估摸著,能避開與那人的見面,沒想著冤家路窄,到這裡來也能碰上。
「喲,這不是我那新出嫁的妹妹嗎?三日不見,到底又水靈了不少。」常季蘭將手中的茶杯擱下,專心致志地對挽妝冷嘲熱諷起來。
「瑞英姑姑,不如你先去伺候太后吧。」情知今日碰上便是免不了的一頓難堪話,挽妝微笑著對瑞英說道:「我急著想見太后呢。」
瑞英凌厲地掃過一眼常季蘭,拍了拍挽妝,才朝寢殿走去。留下皇后凌錦翾獨力侍奉太后,她也確實有些不放心。
連個宮女都敢對她蹬鼻子上眼,常季蘭臉色自然不好看,但那宮女是太后身邊的姑姑,她再多的不滿也只能隱忍,心中的這團怒火也只得向挽妝發洩。
「聽聞文少爺連著三日都夜宿風月樓,不知你這新娘子有何感受?」見挽妝沒有要理會的意願,常季蘭越發的氣惱,話語更為難聽:「文少爺可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沒想到他連看都不願意看你一眼,你真比那風月樓的解語花都不如。」
「你……別說了。」挽妝還不曾開口,常季蘭身邊沉默的齊珞臉色難看起來。對於挽妝,他本就有著愧意,若不是因他的請求,挽妝何至於落得下嫁文睿源那個浪蕩子弟!偏偏平日裡待人和氣的季蘭對著挽妝就是咄咄逼人,逮住機會就一定會讓挽妝難堪。
「你!你幫著她來說我?」常季蘭雙眼一黯,竟像是委屈得要哭出來般。這個世上,常挽妝生來就是嫡女,在家裡有父親和大娘寵著,在宮裡有太后和皇帝寵著,這些還不夠嗎?如今是連她的夫君也終究要寵著常挽妝了嗎?
眼瞅著常季蘭眼角含淚的模樣,齊珞自是心疼起來,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輕聲安撫道:「我並不是幫著挽妝來說你,不過是你這話說得有些過了。」
一場夫妻情深的戲碼在眼前上演,挽妝輕輕地用茶杯蓋子撥弄著茶水。這茶好像是雪頂翠,有股清冷的寒香直竄入鼻間。微微升起的霧氣,有些薄,擋不住對坐的那二人。如果再厚實些就好了,看不見就不會心痛,看不見就不會心碎。
閉上眼,再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她此刻必須忍住就要掉落的眼淚。別人的幸福,是她羨慕不來的,是她無法擁有的。那個人……對她那般的殘忍,她該忘記的,也是必須要忘記的。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屬於她的齊珞哥哥。期望的太高,於是摔的時候才會更痛,痛得連自己都不想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