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主任還是不動聲色。
老張嘻皮笑臉地說:「林主任今天怎麼沒有會議?否則,我跟你一起去開會,學習學習,嘿嘿。」
林主任的手顫抖著,臉色十分難看。
過了一會,林主任忽然站起來走出去。老張連忙說:「你到哪裡去?」馬上跟出去。
林主任上廁所,老張就跟到廁所裡。林主任被看得非常惱火,卻又沒法發作。
到下午四點多鐘,林主任接到一個電話,好像有人要叫他出去吃飯。他的眼睛骨碌碌轉著,尋找著脫身的機會。
李錦軒看到了,給老張示意,老張點頭,以示明白。
林主任抬頭對李錦軒說:「你們坐在這裡,不是辦法,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再做做周標的工作,你們下星期再來,行不行?周標不肯,我們辦事處是沒有辦法的。你們吵死也沒用。」
李錦軒也在考慮怎麼下台的事,沒有吱聲。
林主任站起來要走,像跟他們請假一般說:「我有點事,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老張說:「你去哪,我也去哪。李錦軒,你就在這裡等我。」
林主任往外走,老張跟在他屁股後頭,也往外走。
林主任忍不住了,轉身叫道:「你,太過分了。」
老張說:「是你過分,還是我過分?」然後故意提高聲音喊,「你賴人家的信息費,還有臉在社會上混?」
這是一幢辦公大樓,許多公司的外地駐錫辦事處,都集中在這幢樓上。老張這樣高嗓大調地一喊,許多人都圍過來看熱鬧。
小朱趕緊把門關了:「沒什麼事,幾個民工來要錢,無理取鬧。」
這話說得很輕,但被李錦軒聽到了。他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猛地將門打開,叫道:「大家來評評理。這個工程是我給他們跟蹤下來的,我前後化了一萬多元錢,他們卻串通好,把我吃了,現在連路費也不貼給我,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門裡門外一片寂靜。過了一會,門外有人說:「應該去找那個承包的項目經理要。」
林主任接口說:「就是,項目經理不肯,我有什麼辦法?」
老張趁機退了一步:「那這樣吧,只要你把那個項目經理叫過來,我們一起談一下。談得成談不成,以後就都沒你的事了,怎麼樣?」
林主任猶豫了一下,去裡面打電話。只聽他跟周標說:「你在哪裡?你最好過來一下。李錦軒領了人在這裡要錢,我們都無法辦公了。什麼?你,你不能這樣,做人應該……」
林主任臉色蠟黃地走出來,有些氣憤地說:「他不肯來。這樣吧,我把他的手機號碼告訴你們,你們直接跟他交涉。」
老張想了想說:「你把他老家的地址告訴我們,我就不相信,他真的只要錢,不要命!」
林主任考慮了一會,說:「他在上海買了房子,戶口都是上海藍印戶口。但我不知道他上海的住址,只知道他老家的住址。」
說著,就把周標在老家的大致方位告訴了他們,說:「他平時是不回家的,只有每年的年三十,他才回家上墳。」
老張對李錦軒說:「只有去找他,以惡對惡地跟他鬥,怎麼辦呢?」
李錦軒就對林主任說:「那我們去找他,如果需要你出來作證,希望你不要迴避。你是這件事的唯一見證人。」
林主任言不由衷地說:「好,我會實事就是說的。」
他們走出來,就急匆匆往火車站趕。走在路上,李錦軒歎息一聲說:「你看看,現在都是些什麼人?官商勾結,坑害弱者,怪不得本來這很好解決的事情,被搞得這麼複雜,這麼艱難。跑斷腿,也要不到一分錢。」
老張說:「看來,不動真格,休想要到這種黑心人的錢。所以我說,你不要限制得太死,要錢,就是要不惜一切手段才行。這些黑心人,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傢伙!」
於是,他們決定在年底,也就是年三十這天去老家找周標要錢。
舊歷的年底,故鄉的街上格外熱鬧,一派濃郁的過年氣氛。
各家店舖裡都已張燈結綵,門窗上都貼著大紅對聯或傳統年畫。街邊到處是五彩繽紛的煙花爆竹攤。
大街小巷裡湧滿了採辦年貨的人群。行人手裡都大包小包地拎著年貨,臉上洋溢著喜悅,匆匆來去;自行車上都馱滿家禽蔬菜,鈴鈴鈴地打著鈴,川流不息;年輕人成群結隊在服飾商店裡進進出出,挑選著自己的新衣服。一些小車則淹沒在人流中,鳴著喇叭,慢慢爬行。
望著這熟悉而親切的過年景象,李錦軒心情極其複雜。他多麼希望自己也像曾經經歷過的那樣,成為這人流中的一員,高高興興地採辦年貨,歡歡喜喜地回家團聚,喜氣洋洋地吃年夜飯,穿新衣服,放爆竹,然後去拜年啊……
可是,他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局外人,好像一個被人間遺忘的天外來客,只眼巴巴地看著人家開開心心地準備過年,自己卻流落在外,無家可歸,無法過年。
他還有許多債沒還清,如果這次問周標要到錢,他就回老家,把二哥的高利貸還了,要不到,怎麼辦呢?
「喂,你怎麼啦?」老張扯扯他的衣襟。
李錦軒從沉思中醒來,無奈地歎了一聲,搖搖頭說:「沒,沒什麼。」
他們在市郊結合部的一個私人小旅館裡,化20元錢開了一個房間。安頓妥當後,他們就出去打探周標的住址。按照林主任說的方位,他們來到城南那個新建的街道。街道兩則就是一個新建的住宅小區。
李錦軒走路總是低著頭,靠最隱蔽的地方和街邊走,生怕碰到熟人。年底在老家遇到熟人,對他來說,是最要命的事。怎麼好意思見人哪?沒錢真的就是一個鬼啊!
所以他像個警惕性很高的特務,特意穿了一件高領的風衣,將頭緊緊縮在衣領裡,用右手遮著臉,跟在老張的屁股後邊,目不斜視地只顧往前走。
來到城南街西端那個住宅區,他開始詢問周標的住址。小城的住宅小區畢竟不像大城市,沒有門衛,也沒有保安。
李錦軒專門選忠厚老實的人問。可是一連問了五六個人,都說不知道。
老張說:「林主任是不是在騙我們?」
他說:「應該不會,我們再試試。」
「對不起,打攪一下。」他見一個憨厚的中年人走進小區,就彬彬有禮地問,「請問您知道不知道,周標住哪兒?」
中年人看了他們一眼,反問道:「是不是那個搞建築的老闆?」
李錦軒高興地點頭:「對對。」
中年人又問:「你們是來要工錢的吧?」
老張搶著回答:「對,來要工錢的。」
中年人手一指說:「西邊頭排的三樓。周標住中間的樓梯。不過,他好像還沒回家。我沒看到他的轎車。」
李錦軒謝過他後,就迅速回到旅館。
等天黑下來以後,他們就來到街上,找了一個麵店,各人要了一碗麵條。吃完,他們走出來,向周標的家走去。
漸近那個小區,李錦軒的心「咚咚」直跳,他有些莫名地緊張,心裡反覆想,只要周標有良心,給我一點錢就算了。要過年了,不能攪得人家雞犬不寧。
可要是他堅決不肯給,怎麼辦呢?他想不下去了,問老張,老張說:「看雞做籠,隨機應變。」
他們走上三樓,見302室的防盜門高檔豪華,而301室只是個一般的鐵柵欄防盜門,他便斷定302室就是周標的家。
李錦軒舉手按門鈴。門鈴叮咚叮咚響,可沒人出來開門。
再按,再叫,還是沒人開門。他按第三次的時候,對面 301室開了門,一個中年婦女站在門口問:「你們找誰?」
李錦軒說:「找周標。」
中年婦女說:「他們還沒有回來。」就「啪」地一聲關了門。
他們只得下去,到街上去轉悠。
這時,故鄉的街上車少人稀,十分冷落。而一個個住宅小區裡卻燈火通明,家家戶戶的窗戶上人影閃動,笑語聲聲,遠近各處都開始陸續不停地響起過年的爆竹聲。
空氣裡瀰漫著濃郁的酒菜香味,還有爆竹的火藥味。
他們無處可去,只好回旅館。旅館裡就他們兩個旅客,顯得冷冷清清。小房間裡沒有電視,他們只好沒話找話地聊天。
李錦軒歎息一聲說:「唉,誰也想不到,我現在竟成了這麼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熊樣。」
老張說:「這就是一個人的命運,老天注定的。」
李錦軒說:「我從來不相信什麼命。小時候,我娘我姐給我算命,都說我的命運大富大貴,輝煌無比,可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嘿,你還相信嗎?」
老張說:「那倒不一定,說不定以後你時來運轉,飛黃騰達哩。真的,貴人往往多磨難。小方青落難的時候,多慘啊,可後來呢?」
李錦軒坐在床上,瞧著老張直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