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軒有點不知所措。很明顯,她想考察他。說明她真的想跟他談朋友,但還有些疑惑,想進一步瞭解他。可他早已不去那個公司了,怎麼能領她去呢?
見他發愣,倪麗紅宿舍裡那個矮小個叫吳莉的同學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喂,我說你這個大老總,究竟是怕她去了丟你的臉呢,還是怕她去了,看見你公司裡有漂亮的秘書小姐啊?」
李錦軒的臉騰地一下脹得通紅。「哪裡?開玩笑,我……」他一時語塞,實在說不出讓人信服的理由,尷尬地站在當地,有點不知所措。
倪麗紅覺得在同學面前丟了臉,有些不高興,背對他立著,望著窗外出神。
「我們公司太小。」他終於想到了一個理由,「怕她去了見笑,所以,一直不敢帶她去。」
「你這麼要面子?」吳莉快言快語地說,「哪個公司不是從小到大發展起來的?真是。」
李錦軒被說得無話可說,只得硬著頭皮說:「好好,只要她不嫌我們公司小,什麼時候,我就帶她去看。」
這樣說了一會兒話,倪麗紅才轉過身,偷偷跟他交換了一下眼色,不聲不響地跟他走了出去。
來到樓下,倪麗紅邊走邊說:「今晚,我們到哪裡去啊?」
李錦軒說:「隨便,去跳舞怎麼樣?」
倪麗紅想了想說:「哎,你不是說你的租屋就在附近嗎?走,到你哪裡去看看。」
李錦軒的心一沉,有些緊張起來。這太突然了,他已經欠了阿姨兩個月的房租,怎麼還能談戀愛?還能把女人帶到她家裡去呢?
可心上人已經這樣說了,他能拒絕嗎?李錦軒低著頭往前走了幾步,背上熱辣辣的,實在想不出拒絕她的理由,只得訕笑著說:「好,走。不過,你看了可別生氣。」
她不解地問:「怎麼啦?」
李錦軒說:「男人的宿舍哪像你們女的?又髒又亂。」
倪麗紅說:「那倒不一定。
李錦軒就提著一顆心,帶著她從南區後門出來,往那個新村走去。
走到5號樓的樓下,李錦軒先往上看了看,見201室的後窗沒有燈光,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可他想到平時阿姨在家也不大開燈的,就又重新緊張起來。
走上二樓,他掏出鑰匙開門。謝天謝地,阿姨不在家。他連忙打開自己的房間門,讓倪麗紅在一張小方凳上坐了,想給她弄點什麼吃的。
可他轉來轉去,竟拿不出一樣東西來,既沒有水果,也沒有茶葉。他只好倒了一杯白開水,尷尬地端到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嘿嘿,我平時不喝茶葉,只喝白開水的,不好意思。」
倪麗紅卻像訪人家一樣,認真地打量著他的宿舍。見裡面只有一張簡易的小床和一隻舊木箱,幾捆書,一樣值錢的東西都沒有,根本看不出像一個公司總經理的樣子,就微皺眉頭,滿眼掩飾不住的疑惑。
她沉著臉,稍微坐了一會,就站起來說:「我要回去了,晚上還有點事。」
李錦軒抬頭見她臉上寫滿失望之意,心裡難過極了,卻又不敢留她,知道阿姨馬上就要回來了。一回來,要是當著她的面問他要房租,那就更難堪了。所以一句客氣話也沒有說,他就關了門,送她下去。
誰知剛走到樓下,阿姨就從東邊的樓角處朝這邊拐過來。
李錦軒一陣心慌,連忙扯了扯倪麗紅的後襟,悄聲說:「我們從那邊走吧。」
但已經晚了,他正要與倪麗紅轉身往西走,阿姨叫他了:「小趙,你慢點走,阿姨有話跟你說。」
李錦軒身子僵在那裡不動,心提到喉嚨口,耳根也發熱起來。
矮胖慈祥的阿姨走到他面前說:「下個月開始,我女兒家要搞裝潢,他們一家人要暫時住到我家裡來,你,這幾天找一下房子,月底前……。」
李錦軒聽明白了,趕緊說:「好的,阿姨,我月底前就搬走。」
說著,就急急地轉身往西走,不敢將站在他背後的倪麗紅介紹給她。阿姨沒在意他惶恐不安的神情,也不知道站在他背後的那個美女是誰,就對著他的背影補充了一句:「哦,小趙,到月底,正好三個月房租。 」
李錦軒的頭轟一下漲大了。像一個被當場戳穿了騙局的騙子,尷尬得無地自容,感到背上有無數根燒熱的鋼針在刺著。他挺直著脊樑,只顧呆呆地往前走。腦子裡又空又亂,一句話也想不出來了。
他們一路無話,氣氛沉悶得讓人難過。來到南區後門口,她終於開了口,淡淡地說:「你留步吧,不用送了,拜拜。」手對著他一搖,就匆忙轉身,走了進去。
望著她漸走遠去的倩影,李錦軒心裡一陣發緊。他知道與她的緣分結束了,身子軟軟地往回返,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宿舍的。
第二天上午,他早早地出門,往北走到邯鄲路,站在一個公交車站台上,呆呆地望著面前的車水馬龍和茫茫人流,不知往何處去找住宿,到哪裡去借房租。
可憐了一個曾經的優秀教師和錦軒記者,青年作家和名校進修生,到了上海灘上,竟然真的是魚落沙灘肚對天了。這會兒,他正睜著兩隻焦急的眼睛,站在馬路邊茫然四顧。
他想來想去,實在沒處可去,就去阿弟那裡打探。
可當他乘車來到那個市郊結合部的農村裡,滿頭大汗地走進阿弟租住的那間熱哄哄的小租屋時,正抱著一個哭哭啼啼兒子哄的阿弟見他走進來,像見到救星一樣,眼睛一亮:「你不了。」
另一個在床上亂爬的小侄子見了他,連忙向他爬過來,伸著小手要他抱。
他抱起這個雙胞胎的哥,問阿弟:「小周呢?」
阿弟神情暗淡地說:「早晨就出去借錢了,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家裡已經沒米沒油了。」
「怎麼都這樣啊?」李錦軒有些痛心地說了一句,再也不敢說自己的處境了。
這時,大侄子一雙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嘴不停地咂著,在問他要吃的。
李錦軒心緊縮著,生氣地對阿弟說:「叫你們去找些活幹,為什麼就是不聽呢?這樣下去,你們怎麼養活這兩個兒子?」
阿弟說:「怎麼沒找?找不到。她想去一個私人服裝廠做工,可要交2000元押金,哪來的錢啊?我想去工地上做小工,可跑了好幾個地方,都不要人。」
李錦軒心軟軟地痛著,從口袋裡盡有的一百多元錢中抽出一張50元票子,默默地遞給阿弟。
阿弟性急地一把抓過,說:「你看一下他們,我去買點菜,你吃了飯再走。」
李錦軒說:「不啦,我走了。還是想辦法去掙錢啊,否則,怎麼活下去?」
阿弟說:「中午了,天這麼熱,吃了飯走吧。」
李錦軒放下手裡的小傢伙,遲疑了一下,就頭也不回地走進炎炎烈日中,外往走去。
背後傳來兩個侄子拉著長調的哭聲。
李錦軒只得原路返回,回到暫時的宿舍,像老鼠一樣縮進去,不敢動作,更不敢出聲。他躺在床上冥思苦想著自己的出路。
天無絕人之路。正在他關在宿舍裡一籌莫展時,下午三點多鐘,阿姨幫他從下面的信箱裡拿上來一張領款通知。
他趕緊趕到五角場郵局去領,是又一個中篇小說的1200元稿費。他取出來,欣喜若狂地看著手中12張嶄新的票子,心裡說,這真是一筆救命錢啊。
於是,他付掉了600元房租,還剩六百多元錢,第二天就出去找便宜的房子,他還不想租阿弟那樣的農村小屋,一連跑了四五天,終於在閘北區的景鳳小區裡,找到了一間獨立的房子,月租金250元。
有了新的安身之處,他又想起倪麗紅來。可倪麗紅的態度明顯比以前冷淡了。他去找她,她能躲則躲,實在躲不掉,就應付性地跟他說幾句話,怎麼也不肯跟他出去散步,更不讓他近身拉手,或發生其它親暱動作了。
這樣不冷不熱地一直到她快結業時,他才急起來,卻又不知怎麼辦好。
這天,他不顧樓下阿姨的阻攔,奔上樓來找她。敲開門,宿舍裡空蕩蕩的只剩下她一個人,一片狼藉景象。
他走進去,隨手將門關了:「她們都回去了?」
倪麗紅與往常相反,立刻走過去將門敞開,然後警惕地坐在離他很遠的窗邊,眼睛躲閃著,不敢接他的目光:「嗯,我也要走了。」
李錦軒有些傷感地說:「你真的要回去了?」
倪麗紅說:「上海不留我?不回去怎麼辦?」
李錦軒還試圖爭取她:「你留一份資料給我,有機會,我再給你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