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笑，扶著宮人的手穿過復廊向澄碧殿走去，現在宮外一片熱鬧的景致，宮裡卻是分外蕭瑟，不過也好，我愛清靜，強顏歡笑還真不擅長。
澄碧殿備了過年的物什，我因為一夜沒回來，什麼都沒用，無奈搖頭「你們都拿下去吃了吧，也不必擺在這兒了。」
「謝女皇賞賜。」烏壓壓跪了一片，我又吩咐丁嬤嬤給每人發了賞金才一一退散離去。
這是我過的最清淨的一個年節，年下思親，靠在貴妃軟榻上，金獸香爐中並沒有點燃熏香，幾支紅梅插在福海高頸瓶中，散發裊裊清香，放眼望去，銀裝素裹冰雕玉砌一般，看的人眼睛都有些花了。
宮裡時日困乏，好似又看到了那三個孩子在雪地中追逐打鬧，宮人叫著太子，公子，小姐，小心摔跤。
真的摔跤了也沒人會哭，沾了一身的雪生怕慢一拍的爬起來，嬉笑追逐，現如今，我仍然在這裡，看著與往年相同的風景，而他們早已再也不會回來，不會回到原地，不會站在我的面前。
眼角落下一滴淚，不知不覺又覺得困乏，沉沉睡去。
元宵十五，上元佳節，一大早宮裡就張燈結綵好不熱鬧，丁嬤嬤給我拿了盞走馬燈放在榻前，裡面的燭火一點燃，那燈就轉了起來，蹬壁上畫著的蝴蝶就好似活了一樣，在翩翩起舞。
「真好看。」我側頭微笑「嬤嬤有心了。」
丁嬤嬤端了盞燕窩粥送到我身邊「陛下身子重，不然可以登到祭天閣上，看京城內外，萬家燈火，還有煙花呢，可好看了。」
「嬤嬤是第一次來黎國，晚上過去看吧，我在黎國十八年，看的也不少了。」
「哎，」丁嬤嬤滿臉歡笑「陛下不說奴婢也想求這個恩典，往年啊，在大壅的皇宮裡，越到這年節，就越是忙的不可開交，真正賞燈賞花的時候又有各地使節諸侯，都小心謹慎的伺候，誰敢分心吶。」
我淡淡一笑「的確，莫說你們不得空閒，就是皇上皇后也要為年節做準備，祭天，準備盛宴，還要接待各地諸侯，席間言語山河，刀槍劍戟，也沒空分心與民同樂。」
「誰說不是呢，依奴婢來看啊，這太后娘娘可算是熬出來了，這宮裡，數她最有福氣。」
想起黎國的莊析太后我心中的愧疚就忍不住加深，長公主的死讓她一夜白頭，今年，這個佳節只怕也過的不會舒坦。
喝了燕窩後反胃的厲害，將東西盡數吐了出來，腹中的酸水一個勁的上湧，似乎能將心肝脾肺都吐出來，卻除了乾嘔，什麼都沒有，連帶小腹一陣陣的疼痛。
宮裡的人都嚇壞了，我倒是無所謂，大不了一死，我是不怕的，只是這沒死，偏偏要忍受折磨，這滋味太難受。
「太醫來了沒有啊？！」
「嬤嬤，當值的太醫今兒都得了陛下的假，回家去了。」
「那趕緊去宮外找啊！陛下，陛下，女皇陛下啊，您堅持堅持，許是要生了。」
聽丁嬤嬤這麼一說，我只覺得這腹中的疼痛一陣疼過一陣，連帶下身似乎都帶著撕裂之感，好似有人拿著一把劍將我劈開一樣。
「嬤嬤．．．」我滿頭大汗的躺在床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疼痛卻一分都沒減少「嬤嬤，我不怕的．．．你們不要慌張，該，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死了也沒關係的．．．」
「陛下，陛下說的什麼話！產婆來了，產婆來了！」
屋裡的人奔走呼喊的的亂成了一團，丁嬤嬤氣極，抓住一個喊叫的宮女就一把擰了上去「小蹄子叫什麼叫，去準備熱水，乾淨的棉布！還不趕緊的！」
有人將我身上的狐裘拿開，我看到上面沾滿了鮮血，血腥刺鼻的味道讓我的大腦反而變的清明起來，只是身下的疼痛一波強過一波，我只能死死的攥著身下的褥子，銀牙緊咬，都滲出血來，嘴裡腥鹹一片，我又咬住了雙唇，想用另一種疼痛蓋住下身的疼痛，但是沒用，那種痛，撕心裂肺的滲透進骨子裡。
「陛下，不要咬啊，不能咬，陛下聽話，張嘴，張嘴就不疼了！」
我聽了此話猛一張嘴，嘴裡卻被塞進一塊帕子，這下我咬不到唇，只能死死咬住帕子，一臉的汗水。
有人在給我擦汗，有人被我抓緊了手腕，有人在大喊讓我用力，有人在時不時往我嘴裡灌湯藥，含參片，不知從鬼門關回來幾次，這裡還是一片忙碌的混亂，我已經沒了知覺，就在我覺得要死了的時候，眼前模模糊糊好像看到了一個人。
我的淚水從眼眶蜿蜒而下，那個人，一身玄黛龍紋大氅都沒脫，站在我不遠處，無數宮人在推他離開，我的手指動了動，想要抬起來，卻沒有一分的力氣。
窗外雪色銀裝，宮殿零次櫛比，那人的出現好似帶來了無數透徹心骨的涼意，吹進來的梅香讓我頭腦一片清明。
「陛下，陛下，用力，用力啊，孩子怕是不行了，用力啊陛下！」
丁嬤嬤的聲音從未像此時此刻般清晰，我不能死，不能！
『哇』的一聲啼哭，小嬰兒呱呱落地，我再睜眼的時候，淚水依然模糊視線，但卻再也尋不到那個黑色的身影。
「恭喜陛下，恭喜女皇陛下，是個小帝姬啊！您瞧瞧！」
「女兒．．．？」我使不上半分力氣，只瞥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費力的笑了笑，「女兒也好，不至於背負國仇家恨，女兒也好．．．便，叫尋梅吧．．．」
尋梅，踏雪尋梅，尋那人帶來的一縷梅香．．．．．．
不知道睡了多久，這一覺睡的並不踏實，噩夢連連，直到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我抬手摸摸小腹，平坦一片，那裡面的孩子已經不在了，頓時一陣慌張，「嬤嬤！嬤嬤？」
丁嬤嬤帶著宮人跑到我的榻前，驚慌失措的看著我「陛下醒了？身子好些了嗎？」
我搖頭，避開她給我喂來的湯藥「我的，女兒呢？抱過來我看看．．．」
丁嬤嬤目光躲閃，似乎有什麼話不忍啟齒，沒來由的，我的心一陣慌張「嬤嬤．．．怎麼了？」
「陛下，先把身子養好再說吧。」
我一把將她手裡的湯藥打翻在地，眸中的光芒能殺人的話，她現在已然死了幾千遍「我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下一章：【２００】仇慟滿腸恨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