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水之南,倉皇以前,我們的相遇,早已暗下伏筆。當一切歸於洪流,回首時候,我才發現,愛是暗夜流光,在我生命裡,一閃而逝以後,留下灼痕……
——題記
江南,若沒有了柳安安,便將失去許多亮麗,嫵媚中,總是少了些許香氣浮動。
柳安安出名的時候,還是豆蔻年華,第一次站在花魁台上,飛筆甩墨間,一幅《月蝶》翩然而出。
月落下,蠶月蝶,癡狂終生,未待花期。
她抬筆落下這話,此後……柳安安便成了江南的一部分。
江南第一美女——柳安安,才氣無雙,顏貌傾城……
柳安安拂著琴,輕輕攪動著琴弦。閒散的看著一樓的那些吃飯喝酒的人。躲在紗幔後面,柳安安有些調皮的笑了。
這些人,一定不知道彈琴的人,就是他們口中,艷傳天下的柳安安。
這裡是江南最大的酒樓,承接天下四海歸客的「四海酒家」,人們知道老闆是個很和藹的中年人,知道老闆有個美麗的妻子,有個長的不錯的女兒。卻不知道,那個女兒就是柳安安。
柳安安喜歡聽大江南北的奇人奇事。她雖不能出家門,卻希望能在別人口中,看盡大江南北。所以常常躲在這裡借撫琴之名,聽下面的人說話。
「知道嗎?朝廷要和匈奴開戰了。正徵兵呢?」
「真的嗎?誒呦,那可要躲遠點,被征去了不是活受罪麼?」
「就是,就是,打仗殺敵又不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可以做的了的事情。這不,我正準備找個地方避一避呢。」
柳安安不肖於這兩個人的對話,典型的膽小怕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些人,都不知道這話麼?
柳安安氣不過,賭氣的換了曲《天下》。
錚錚琴聲而去,曲調攝人心魄。
那江山如畫,今朝誰守繁華,若才能者,何不徵得天下。
門外突然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大丈夫應當戰死沙場,國不安定,何以安心?」接著,走進來一個男子,身材修長健碩,面容俊朗,
身後背一把長劍。在一幫人的錯愕,沉默中,來人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叫了酒菜,那人將面前放置的女兒紅一飲而盡,回頭對著柳安安的方向露齒一笑。道:「好曲!」
柳安安的心剎那間狂跳不止,隔著紗幔,羞澀的笑了。
這人……不僅僅眼力好,性情好,還如此有趣呢。
柳安安的心一瞬間湧起了要認識他的衝動。
想了一會,她叫來丫鬟,讓她送去一張紙條。
江少雲正吃著菜,一個丫鬟一樣的女子便走了過來,低聲說:「公子,我家小姐命我將這個給您。」
江少雲簇眉,看著她手中的紙條,沒有伸手,疑惑的想道,他並不認識什麼小姐啊。
「姑娘,你認錯了人吧,我並不認識你家小姐。」怕她認錯了人,江少雲鄭重的解釋道。
丫鬟被他嚴肅的樣子逗笑了,遞去紙條,調笑的說:「公子無須認得我家小姐,認得琴聲便好。」
江少雲頓悟,這紙條是那撫琴的女子遞的,於是尷尬的打開紙條。
紙條上娟秀的字跡渲染開來:「終日撫琴,難見知己。今日得公子賞識,公子若有意識得琴後人。請隨丫鬟到別苑小聚。」
那個撫琴的人,他倒是真的想見見。那樣撼動人心的《天下》會是怎樣的人彈出來的,而且還是女子。
世間當真有這樣才情洋溢的女子麼?
江少雲默默的收了紙條,起身,隨丫鬟去了……
丫鬟將他領至別苑入口,便轉身退去了。江少雲茫然的看著碩大的別苑,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突然,有絲絲的琴音傳來,若有若無的牽引著他的方向,江少雲尋著樂聲前行。
穿過長廊,不一會便入了花叢,那聲音近在耳邊,江少雲四處搜尋,在回眸的一剎那,於落花間,沙幔飛舞處,看到了她……
那亭子裡的女子,正坐在琴前,輕拂弦音,風吹起些許花瓣散落在她的髮絲……
江少雲覺得自己已經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這一刻,他已經忘卻了凡世種種,眼裡,心裡,落滿的都是她。
「柳安安見過公子,公子叫我安安既可。今日得公子讚賞,安安備感欣慰,得一知己,此生不虛。冒昧的將公子邀到這別苑小聚,還望公子見諒。不知公子貴姓?」柳安安抬頭,笑容如江南水般盪開,輕輕的問他。
終於明白一笑傾城所謂何意。
「在下江少雲。姑娘叫我少雲即可。」江少雲在花叢中,對著她頷首。
在這一刻,兩個人的名字便已經烙印在了對方的心上,滄海桑田以後,這名字還會擁有不可磨滅的力量。
兩個人天南地北的說著天下事情。柳安安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在她面前如此談笑風生。她的美貌,讓男子沒有辦法在她面前舉止自然。而他是第一個。
她癡迷的看著他笑容俊朗的樣子。對他的愛慕如同海藻般瘋長。
她忍不住問他:「少雲哥為什麼要參軍呢?」
她知道這問題很傻,可她就是想聽他氣勢恢弘的說出她想聽的答案。
他站起來,在楊柳紛飛,落花漫天的庭院裡,在柳安安愛慕的眼神裡,望著長安的方向說:「大丈夫應當戰死沙場!」
那一刻,飛花在他身上滑落,柳安安透過他偉岸的身影,彷彿看見他在戰場上,身披將軍胄甲,手持長矛殺敵的樣子……
於是,柳安安徹底淪陷了,不再是愛慕,而是徹底的愛上了這個男子……
柳安安去求了父親,柳父見江少雲一表人才,心知如此男兒,定不願意靠別人的力量向上爬。所以只給他引見了這一片領軍的將軍。
之後,就全靠他的努力了。
那天,江少雲豪邁的對柳安安說:「安安,我一定要幹出一翻事業來,這江山以後定要由我江少雲來守護。」
柳安安看著他豪氣萬丈的樣子,自豪的感覺不自覺的湧了上來。
這……便是她愛的男子呵。
如此英氣,如此豪邁……
柳安安想在他去戰場之前,好好的討得他歡心,她留江少雲在自己的別苑住下。柳安安每天與他彈琴論詩,堵茶潑墨。
他說:「今兮何兮,天下誰兮。明兮何兮,又換誰兮。」
他說:「抒把一世豪情,放卻戰場,飛沙走石處,塞角奏鳴時,終得盡,此生繁華。」
他不似江南才子那般溫婉。骨子裡透露出來的,是天生的豪邁與爽朗。
他的心裡總繫著天下。
柳安安總是淪陷在他露齒一笑的瞬間。每一次,每一次都會淪陷。
可是,誰曾想,戰爭真的說來就來了。
在柳安安的愛戀還沒有喘息的時候,在這愛意還沒傾吐之前,離別瞬息臨近。
送他走的那天,柳安安沒有哭,強忍著眼淚,將一肚子的苦水往肚子裡咽,溫柔的笑著,希望他可以安心的去戰場。
江少雲走了出去,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
他抓著柳安安的手,眼神認真的說:「安安,我不知道你是否和我有同樣的想法。大丈夫一生為國,國不安,不能為家。但,我凱旋歸來之日,定當到你家去迎娶你。若你心中有我,請等我回來。」
柳安安在他嚴肅的表情下,終於忍不住掉下了眼淚,抽出他的劍斬斷一縷髮絲於他。
她說:「少雲哥,這青絲你留著,便當是絲絲的信物了。」
江少雲將髮絲包起,小心的放入胸口處。轉身踏上了征途。
誰曾想過,這一次的別離,卻是一輩子的分割,若早知道,定不會那樣輕易就放他走吧。
三年後……
江南的柳安安,依舊是艷名天下的柳安安。
只是江少雲,不再是三年前的江少雲了。
三年來,柳安安一直在「四海酒家」打探他的消息。
他策劃了一次奇功,連升了三級。
他的隊伍建下大功,他被當朝武將賞識,收做副將。
武將戰死沙場,他孤身入敵陣,殺了那個刺殺武將的匈奴。得此機會高昇。
而如今,江少雲已經是少雲將軍了。
柳安安還記得,那日他說的話。
「這江山以後定要由我江少雲來守護。」
如今,他真的驗證了這諾言,她卻沒辦法安下心來。她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不懂事的少女了。
她已經懂得戰爭的殘酷,也已經知道了人心險惡。
最近幾日,人們好像總在談論不好的事情。
他的隊伍被匈奴劫擊了。
朝廷正在和匈奴商議談和條件。
糧草也暫時斷了。
這一切都擾的心煩意亂。
而這一天,正好來了幾個據說來談和的匈奴人,在樓下用餐。而且這幾個人,很可能就是從戰場下來的。
她再也按奈不住了,忘記了矜持,忘記了隱藏自己的容貌,急急的跑到了那些人的座位前,問道:「你們是從前線下來的嗎?有沒有看到我哥,他是我國的將軍,叫江少雲。」
四周躁亂頓起。人們紛紛湧向她。
「是江南第一美女柳安安啊。」
「怎麼會在這裡?」
「柳安安,請為我畫一幅畫吧。」
人群躁亂中,那個被柳安安問話的匈奴人,拉著柳安安,帶著手下躲進了別苑。在別苑裡,柳安安小小的招待了一下他們。
那個匈奴人告訴柳安安,他叫弩劍。
柳安安從他口中得知了江少雲目前很安全。但也同樣知道了,傳言卻是真的,匈奴正在和本國君王談和。而前線的糧草……已經斷送了。
這也就是說,如果不能盡早談下來,那麼少雲哥就算不戰死,也會因為糧草缺乏而死。
柳安安,惆悵頓起,遠在江南的她,不知道可以為他做點什麼呢……
傍晚的時候,柳安安送走弩劍後,便一人去了別苑的亭子。
她常常在這裡,去想念他和她的第一次對望。
那彷彿一眼萬年的對望。
也許談和會很順利,然後少雲哥就不用打仗了,接著他歸來的那天,便會來娶她了。
柳安安這樣安慰著自己,卻沒想到,命運如此弄人,她的等待在第二天以後,再也不會守得雲開。
一切,都如同夢境一般,換洗衣服,著上華服,走在這宮殿的台階上,這一切,從開始直到現在都讓柳安安迷惑。
她不明白,他們的王為什麼要召見她。
直到行完禮,被宣詔書之時,她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奉天成運,皇帝詔曰:柳氏家族女,柳安安,幸得匈奴王子抬愛,特此以談和為條件,迎娶柳安安。為門當戶對今冊封柳安安為朝雲公主。並許配匈奴王子——赤·弩劍。三日後,出嫁。望此次和親能為我國帶來安詳,建立匈奴與本國之間的良好關係。頃此。」
柳安安的心顫抖了,她沒有想到昨日的一時衝動,會將自己推入這樣一個深淵。
那個匈奴人,竟是匈奴的王子。而她要嫁給他?!
那麼,少雲哥怎麼辦?他們已經約定好了的。他一回來就會到她家門迎娶她。
可若不嫁,不就意味著,談和失敗……
她突然想到那日,在江南別苑,落花飛柳的地方,他說的那句話。
「大丈夫應當戰死沙場。」
他的少雲哥心裡裝著天下,他最在乎的就是天下百姓的幸福。
可是她柳安安沒有那麼大的心,裝不下天下。她的心裡只能裝下江少雲一個人。
而談和失敗,就意味著他很有可能戰死沙場。這是聖旨,接不接,兩個人都將注定離別。
她……不想他死,無論怎樣都不想他死。
所以,她不能反抗,不能掙扎,只能雙手顫抖的伸向了聖旨。
對不起,少雲哥,我沒有辦法看著你死去。
少雲哥,我走了,我的離開會換來天下短暫的安寧。這樣的結局你否開心?
從此以後,安安,不能陪少雲哥攜手白頭了。
「謝主龍恩。」
命運呵,若是她可以改變的,她也希望可以與自己愛的人攜手白頭。
可是,命運不盡人意。
她跪在地上,並未起身,聲音穿透空洞的殿堂傳到龍椅上。
她說:「柳安安懇請皇上,談和之後。速招少雲將軍回江南。」
皇帝不問原因的答應了她的要求。
若她能不哭不鬧的接受這結果,皇上當然樂得不節外生枝。又怎會在乎她想什麼。
沒有人會在乎她怎麼想,所有的慶祝,所有的祝福,都與她無關。
她只能坐在窗前,從朝出到日落。無淚,無言,黯然傷神……
她的愛戀,他情竇初開時,第一次心動的人,她守了三年,在揚花落不盡的繁華中,盼了三年的人,如今正在回程的路上。
他會回來實現他的諾言吧。他一向是個重承諾的人。
而這江南,再也沒有柳安安了。
大紅的嫁衣,大紅的轎子,鳳冠戴在頭上,遮住容顏,柳安安坐上轎子,被人抬著,走出了關門。
那豪華的陣勢,那皇上親自送行的場面。都在柳安安的慘笑下,虛偽的進行著。
這就是一場交易,自己只是一件被交易的物品。這些人為什麼還要做這些給世人看呢?
是的,她這一去,天下便幸福了。可誰有問她幸福不幸福。
在關外,透過簾子,柳安安意外的看到了策馬而飛的江少雲。那麼急切的跑向江南的江少雲。
柳安安在轎子裡笑了,眼淚終於滑出眼眶。
他變瘦了,但身體更加硬朗了,歲月將他的臉雕刻的更加深邃了。在前線,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這麼急切的,是想要去迎娶江南第一美女柳安安吧。可你又怎會知道,江南已經沒有柳安安了。
江少雲,如果當時,你站在飛花處說:「大丈夫應當戰死沙場!」的時候,我透過你,看到的不是你在戰場上馳騁的景象,而是我和你白頭相首的影像,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當江少雲趕回江南,直奔「四海酒樓」的時候,得到的不是柳安安溫婉的微笑,而是一封信和一屢青絲。
在她住的別苑裡打開那封信後,江少雲再也支撐不住的攤在了椅子上。
「君且放此情。」
她叫他放手……
柳父站在門口,不忍心看他這個樣子,聲音苦澀的說:「少雲,安安,是為了天下百姓,才嫁給匈奴王子的。」
江少雲聽了柳父的話,突然笑了,笑著笑著,淚已落下。
天下百姓?
他的安安,心沒有那麼大,她定是為了他才這樣做的。
突然開始懊悔,懊悔年少無知的自己。
若知道,有一天,自己那所謂的理想會害她如此。
他定不會在她面前說什麼「大丈夫應戰死沙場。」
安安,你又何苦呢?
為了那一句話,斷送這一生的幸福。
而我,在沒有你之後,要這些功名成就,又有何意義。
你又怎麼傻傻的不明白,在我心裡柳安安的地位,是任何東西都無法取代的,哪怕這天下。
有太多的話,沒有說出口,卻再也找不到那個溫婉天真的江南女子訴說……
一回頭,牆壁上,以前安安最喜歡的那幅《江南春》已經不見,換上的赫然是那幅《月蝶》。
月落下,蠶月蝶,癡狂終生,未待花期。
從此以後我是月蝶,你是朝花,再無其他。
很多年以後,當柳安安在大漠之中,想起與江少雲的點滴時,心依舊會淡淡的痛著,惆悵著。
終於明白的是,這一生不過一場盛世繁華,最終將泯滅在天地之間。
而這一生一次的愛戀,卻會變成胸口抹不去的硃砂痔,天荒地老之後,於幽暗的地底張開眼睛,依舊會隨著心臟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