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的墳墓 家破人亡 姐弟絕命宴
    那一天,我們姐弟倆在石浪,何彩雲,錢桂華、王傑等人的陪同下,老冷頭趕著一輛雙掛馬車去黑瞎子溝為父母燒的「三七」。記得姐姐依然圍著那條「定情」的白紗巾,到了墳地,剛剛跪倒父母的墳前,姐姐就哭昏了過去。彩雲護士急忙給姐姐注射了一針強心劑,姐姐總算緩了過來。自從父母雙雙去世之後,一個多星期了,姐姐沒有梳過一次頭,沒有洗過一次臉。她蓬頭垢面,像個女瘋子。姐姐的身子骨經受不住如此的打擊,已經非常的虛弱了,那件原本合體的深藍色外衣,鬆鬆垮垮的套在她身上,凹凸的骨架在衣服裡面暴露無遺。特別是那張漂亮的鵝蛋型臉蛋,像被抽走了兩邊的肌肉,變成了刀條臉了。兩隻大眼睛像陷在了空曠的深眼窩裡,真讓人擔憂那大眼珠子會不小心從眼眶中脫落出來。姐姐的臉色蠟黃,嘴唇發白,沒有一絲的血色。她瘦的可憐,令人不忍看一眼。甦醒過來之後,姐姐已經哭不出聲音來了,就像沒有了魂魄,抑或被抽走了生命最後一根支柱。

          我跪在父母的墳前,一顆罪惡纍纍的心早就稀爛如泥,又不知被多少人踐過來踏過去。突然沒有了眼淚,也忘記了悲傷究竟是怎麼回事了。感覺臉上木木的,整個身體木木的,沒有什麼知覺。我就像一個木偶,跪在墳前一動不動。眼睛傻呆呆的盯著眼前這座隆起的大土堆,新鮮泥土的股味道隨風陣陣撲入鼻孔。墳墓前面立著一塊墓碑,說是墓碑,其實不過是塊厚厚的松木板,上面是楊書記用毛筆手書的大字:慈父田大作,慈母李鳳蘭之墓。那木板沒有油漆,松木的條狀花紋像畫的一般清晰,上面的墨跡還沒有乾透。

           難道這就是父母新的家嗎?他們就會被永遠的掩埋在這堆黑土裡嗎?爸爸,媽媽——您們真的不回家了嗎?真的不要兒子了嗎?是兒子不孝,害得您們早早的就離開了人世。爸爸媽媽,等等我,我很快就會來找你們的。其實那一刻,我已經看好了父母合葬墓旁邊的一個低窪處,那裡生長著一株三米多高的小松樹,它顯然就是這株老古柏枝葉上落下來的松子被風帶到了這裡,最終把它繁育出來。我在心裡默默的選好了自己的歸宿地,我要把自己埋在這課小松樹身旁,永遠的陪伴父母,日日夜夜,歲歲年年。

         「田野,快燒紙呀。」石浪拽了我一把,拿起一張冥紙塞在我手裡,隨後劃著了火柴。我恍惚醒過神來,將手中的黃紙伸出去,火柴像個魔鬼,張開小嘴一口就咬住了我手中的黃紙,接著它的嘴巴越張越大,幾口就將一張黃紙吞噬了。我的臉被一股熱浪烤的生疼,那火魔還咬了我的手。石浪急忙續上一張紙,其他人紛紛將冥紙投入火魔的肚囊。火焰越燃越汪,火舌撲到了我的臉上,燎焦了我的頭髮,燎捲了我的眉毛,我也不知道躲閃。還是一旁的石浪伸手拉了我一把,其實這個時候我的心已經死了,已經被埋進了眼前的這座土堆裡。

    

           記不得是什麼時候從黑瞎子溝回到的林場,到家的時候好像下午時分了。趕車的冷大爺一直將馬車停在了我們家的院門口,老人家沒有搭理我,而是眼睛紅紅的,安慰了姐姐幾句,就趕著馬車回馬號了,走出去很遠,我還看到老人家抬起衣袖抹眼淚。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我們姐弟倆一前一後,漠然的走進了這個空蕩蕩的家。父母走了,家變成了什麼?地獄?還是洞窟?家沒有靈魂,沒有了溫度,沒有了氣息,更沒有了人氣。家只剩下幾堵牆壁,一個屋頂,兩付炕,一個鍋台。難道這就叫家嗎?家——到底是什麼概念?我不敢正視姐姐,甚至不敢單獨和姐姐在一起。我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始終保持著五六米的距離,趁姐姐進廚房的當口,我一頭撞進自己的西屋,趴在坑上,一動不敢動了。突然感覺屋子裡很冷,冷的令人打哆嗦。儘管這是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在屋子裡就是不穿衣服也會熱得冒汗的。失去了雙親,就是失去了溫暖,失去了一切,我意識到自己驟然成了孤兒。一種強烈的可怕的孤獨感像一條劇毒蟒蛇突然盤踞在心頭,驚愕的我脊背冒出一股冷汗來。

     回到了家裡,感覺到自己的頭腦清醒的了許多,只是心口堵得難受,堵得透不過氣來。一陣噁心,我沒有嘔吐出來。一想到父母永遠的永遠的躺在了黑瞎子溝,再也回不來了。我一拳砸在了炕上,心如刀絞,鼻子酸唧唧的,忍不住失聲痛哭。

     姐姐直接就在廚房站住了腳,她紮起來圍裙,升起來了灶坑裡的柴火,接著便「叮叮噹噹」在案板上忙活起來。倒進熱鍋裡的油很快冒起了煙,姐姐急忙往油鍋裡扔蔥花,只聽「滋拉拉」一聲炸了鍋一般,從鍋裡騰出一股熱氣。接著她便往鍋裡倒入切好的土豆絲,然後拿鍋鏟子「擦擦」地翻抄起來。一邊抄一邊撒上鹽面,倒點醬油。不一會兒夾著油煙和菜香的熱氣從廚房一股股撲了出去,隨風朝著東南方向飄送,不知道安息在黑瞎子溝墓地的父母能否嗅到女兒抄菜飄去的香氣。抄完了土豆絲,姐姐又煎了一盤雞蛋。「田野,快把飯桌子放好,馬上就吃飯了。」

     姐姐在廚房裡高聲招呼著。從墓地回來後,姐姐竟然衝我笑了笑,嚇的我渾身直打哆嗦,感到姐姐今天的神情異常,預感到不是個好兆頭,擔心姐姐會出事。姐姐不僅衝我笑了,而且態度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溫和而平靜,彷彿喪父喪母的悲痛和哀傷已離她而去了。姐姐越是這樣,我的心越是感覺是在半空中提留著,一點不塌實;也越是預感到家裡還要發生不幸的禍事。

     姐姐的招呼聲在我聽來異呼尋常的親切,像是童年的時候姐姐對弟弟的召喚與呵護。第六感官似乎在提醒我,姐姐的神態有些不妙,千萬不可掉以輕心。憑姐姐一貫的脾氣和秉性在父母雙亡,家庭無意於天塌地陷之後,她決不會這麼快就從極度悲慟的深淵中掙扎出來的。姐姐之所以一反常態只能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她悲痛過度也不想活了;或者是某種「迴光返照」;要麼就是她要做出什麼重大的決定,或者要向弟弟宣佈什麼。果不其然,姐姐的心思被我給猜中了,午飯正式開始後,姐弟倆對著飯桌子上的兩個抄菜發了一會兒楞。姐姐便像想起什麼事似的下了地趿拉著拖鞋從櫃子裡拿出了一瓶她從嫩水縣帶回來的「西鳳」酒,打開蓋分別給我和她的酒盅斟滿了酒,這酒的酒精度數很高,一開瓶濃烈的酒味兒就直刺鼻子了。那酒盅是父親用過的,彷彿還殘留著父親那一隻大手的體溫。

     「姐,我喝不下去……」我怯生生的看著姐姐。

     姐姐端起酒杯看了看杯中晶瑩透徹的白酒,二話沒說送到乾裂的紅唇中間一仰脖子將酒倒入口中,「咕咚」一聲嚥下肚去。接著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的她流出眼淚來了,咳的她滿臉通紅,一陣干噦吐了幾口。

     「姐,不會喝酒就別喝了。」我想勸住姐姐,但不敢去搶下姐姐的酒杯。我從小就非常懼怕姐姐,小時侯淘了氣或不聽話,姐姐就扇我嘴巴子,常常打的我捂著半個臉「嗚嗚」大哭。長大了以後姐姐一臉的冷峻更令我無比畏懼,因為我的無恥行為間接的害死了父母,我就像個罪人似的在姐姐面前連口大氣都不敢出了。我更知道在姐姐的眼裡我已不是弟弟,而是千古罪人。姐姐就是一刀宰了我恐怕也難解心頭之恨。

     我的勸阻姐姐根本不予理睬。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姐姐輕輕的放下酒盅,一手按住急劇起伏的胸脯,急促地喘噓了一會兒,才開始言歸正傳了:「田野,姐姐今天有幾句話要對你說……」她的神情驟然嚴峻了起來,臉板的象冰川。「田野,爸爸死了,媽媽也死了。這個家就剩下了我們兩個人,冷冷清清,家是多麼安靜呀,你不覺得靜的讓人心裡直髮怵嗎?想一想,爸爸在死之前心裡會有多麼難受呢?他老人家是心裡有苦說不出來呀。在孫大丫兒的婚宴上他怎麼能坐的住呀,一口菜都沒吃,就喝了一小口酒就離席直接去了小賣部買了酒和花生米,爸爸家也沒回就去了黑瞎子溝,爸爸實在是活不下去了。爸爸究竟是為什麼死的,你心裡比誰都清楚吧?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姐姐今天只想問你一句話,你告訴姐姐你究竟是人還是魔鬼?爸爸活著的時候就說你不是人,是個惡毒的討債鬼。自你企圖禍害小琴鳳開始,咱們家便和災難,禍事掛上了勾,一件接一件的災禍闖入咱們家,就專門與咱們家過不去了。陸翠蘭死了,爸爸媽媽也被你給害死了,姐姐的幸福也毀在了你的手裡,姐姐的這一條小命兒恐怕也要葬送在了你的手裡了。如果你果真是魔鬼的話,我問你——你還想怎麼樣?你說呀——到底還想怎麼樣?」

     姐姐突然勃然大怒,「叭」的把酒杯往地上一摔。

     我見狀臉色大變,腦子裡「嗡」的一聲。手足失措的我嚇的骨頭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痙攣了起來。我「撲通」跳下地,撲跪在姐姐的面前,哭喊道——

     「姐姐,你狠狠的打我一頓出出氣吧,姐——」

     姐姐絕望地仰起蒼白的面孔,飽和了的眼淚淹沒了那紅腫的大眼睛,那淚珠兒就像夏日裡早晨花瓣上的露水珠兒,風兒那麼輕輕一吹便回一串串滾落了下來,那淚水熱熱的,濕濕的,澀澀的,苦苦的。

     「田野,你毀了這個家呀,你不是個人呀。爸媽好端端的被你害死了,姐姐也要完蛋了,不僅如此也將你自己置於了死地。你想過你自己的將來嗎?在中腰站你根本不可能生存下去了。反正我是不打算這樣不清不白的活下去了,用不了多久我也要與爸媽團聚了,可你怎麼辦?見了爸媽我怎麼交代?我是活不起也死不起呀,天呀,讓我可怎麼辦呀……」姐姐的臉上淚水縱橫鼻子一抽一抽的唏噓著。

     「姐,我罪該萬死,我不是人,你懲罰我吧……」跪在地上的我磕頭如倒蒜一般。

    「田野,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姐姐的話,那我今天就鄭重的告訴你:事到如今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你就扛著鐵鍬自己找個地方挖個坑,偷偷地把自己給埋了吧。像你這種人即使死了,中腰站人能叫你暴屍荒野,你信不信?」姐姐用手抹了兩把臉上的眼淚,接著說了下去。「如果你真聽勸的話,就去貝勒墳塋地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吧!你不要怪姐姐狠心,非逼弟弟去死。田野,你也好好想一想你今後該怎麼活下去呀?像你這種人活著比死又能好到哪兒去呢?人死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種解脫!爸爸媽媽不就是解脫了嗎?他們再不用為你操心了吧?可是姐姐還是對你放心不下呀。姐姐就是想死的話也是死不瞑目,如果你聽話的話就勇敢一點,別怕死,把自己埋了吧。死有什麼可怕的?人早晚不都得死嗎?你的事解決了,姐也就無後顧之憂了,姐就可以無所顧及的去見爸媽了……」

    「姐——」我撲跪在姐姐的面前,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田野,你如果真是貪生怕死的話,還有另一路可走!離開中腰站,遠走高飛,走的越遠越好,一輩子不要回來。」姐姐用手一指牆上掛著的我上學時使用過的帆布書包。「姐已把你平時換洗的衣服都裝在了書包裡了,在一件白襯衣的兜裡放了1200元錢,這筆錢是公家給的爸爸的喪葬費和補發的十個月的工資。另外還有姐的一點積蓄。我估計這些錢足夠你在外面吃住兩年的費用了。逃到了外面有了落腳的地方,千萬要記住一定要好好地幹,一定要做個堂堂正正的人,接受這個慘痛的教訓。如果錢花光了,依然沒有找到安身立命之地,到時候活不下去了,再死也不遲呀。總之一句話,你要麼死,要麼走,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姐只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考慮,時間緊迫你要盡快做出決定。腳上的血泡是你自己走出來的,墳墓是你自己挖的,你怪不得別人。田野,姐還是那句話:不要害怕死,人活多大年紀都逃不了一死。早死晚死,早晚不都是個死嗎?活不下去了,死是當然的了……」

     「姐,我聽你的……」我兩手拄地,哭的靈魂出殼,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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