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的墳墓 家破人亡 人犯王法身無主
    父親苦澀的一笑,那笑似欲哭狀:「丫頭,別擔心,爸今天不會發脾氣的,我就是心裡憋的慌,想和你弟弟好好談一談,子不教父之過呀。」他說著又乾了一杯,烈酒下肚,老淚又湧了上來,淹沒了雙眼。

     母親驚嚇的汗珠子鑽出了額頭,眼也迷迷瞪瞪的,瞅瞅老伴,看看女兒和兒子,愕然不知所措。我耷拉著腦袋,那副摸樣一定像剛挨了打的癩皮狗。

     「兒子,我真是弄不明白了,那些小媳婦和小丫頭片子們幹嗎不躲得他們遠遠的?搭理她們幹啥?男女弄在一塊是非就是多,你這麼大了,不懂得這個的道理嗎?女人是啥玩藝兒,女人是禍水,沾上就洗不掉。再說你都是二十一歲的年齡了,娶媳婦著什麼急?再等還能等幾年?咱家就你這麼一個兒子,我和你媽還不著急早早抱上大孫子嗎?」父親說到這裡把話打住了,伸手去端酒杯,見杯空了。接著顫微微的拎起酒壺斟酒,由於手抖的厲害,酒倒灑在了外面。好不容易將杯中的酒斟滿了,姐姐搶過酒盅,一飲而盡,之後用近乎撕裂喉嚨般的哭腔懇求道:

     「爸,爸爸——求您了,求求您了,別在嘮叨這些事了,好不好?」

     「好好好,乖丫頭,爸爸聽你的,不說咱家的事了……不說了……。」老淚縱橫的父親浸泡在了絕望之中,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不成音節地在那裡哼哼唧唧著。

     「唉……不讓說自己家的事情,咱就嘮嘮別人家發生的事吧!我說的這件事呀,你媽知道,哪會兒還沒有生你們姐倆,好像那是五九年吧,我和你媽剛來到中腰站的那兩年林場出了一件好笑的事。有一個外號叫『胖大豬』的女人半夜裡起夜,一個人到茅草宿舍後面小樹林裡小便,她褪下褲子剛剛蹲下,一把冰涼的菜刀就按在了脖子上。隨後一個惡狠狠的聲音也按在了脖子上:「你若敢動一動,就剁下你的腦袋餵狗吃——」這娘們當時就嚇癱在尿窩子裡了。後面的歹徒獸性大發,趁勢把胖大豬掀翻在地上,接著就去扒女人的褲子。胖大豬這下明白了原來是遇到了個劫色的,這娘們身高馬大,有把子虎勁,竟然與那個蒙面的男人廝打起來,還翻身把蒙面的歹徒按在了下面,兩個人摸著黑就在女宿舍房後樹林裡『轱轆』開了,打了個平手。後來不知咋弄的,這虎娘們竟然把歹徒的菜刀奪了下來,連砍了他兩刀,兩刀都砍在了歹徒的胳膊上,這傢伙見勢不妙,爬起來拔腿就跑了……」

     屋子裡很熱,炕燒的燙屁股,火牆熱的直烤臉。父親說到這裡,順手拿起火牆晾衣繩的毛巾擦了把臉上的汗,因而把話暫且打住了。我此時連半飽也沒吃,肚子裡像充滿了一股骯髒的氣體,頭髮和臉頰出的汗像水洗似的。北方的嚴冬戶外滴水成冰,家家戶戶室內卻熱的脫衣服。山裡面木材多得是,木柈子管夠燒,火牆火炕燒的待不住人,山村人取暖不成問題。

     父親擦完了汗,酒勁像是熱醒了,亦或是講的信口開河,心裡得意吧。他斟滿了酒杯,呷了一小口,挾了塊煎雞蛋放在嘴裡,沒怎麼咀嚼便咽肚去,接著又講開了:

     「……胖大豬不愧為一個缺心眼的玩藝兒,等色lang跑遠了才想起來喊人,哭著喊著往宿舍跑,不僅驚動了全宿舍的人,也驚動了全林場。中腰站發生了這麼大的案件,在那個年代更是驚天動地呀,沒幾天的功夫縣公安局的人就開著大卡車,拉來了一車的警察,將全場所有十五歲以上,七十歲以下的男人都集中起來站成了好幾排,讓胖大豬出來挨個兒辨認。這娘們走了一圈竟然沒有找出那個人,後來公安人員命令大家一個個脫光了膀子來辨認,這才發現馮二黑子右胳膊上裹著繃帶,解開繃帶是兩道還在流膿血的刀傷。這傢伙當場就嚇尿了褲子,癱在地上。公安局的人當即給他戴上了手銬,帶進林場辦公室,剝光了他的衣服用皮帶這頓抽呀,打得他爹一聲娘一聲,殺豬般嚎叫,叫得全林場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聽說屁股都打爛了,渾身成了血葫蘆。然後幾個公安局的人架起他往水泥硬地上一扔,用鐵鍬鏟來爐灰渣子往他被打爛的傷口上一揚,疼的馮二黑子鬼哭狼嗥,滿地打滾兒,昏死過去就往頭上潑涼水,打得那個慘呀,讓人都不敢看……孩子呀,千萬要記住了,這年頭人犯王法身無主,不犯王法誰怕誰?人呀要是犯了法就不是人了,連畜生都不如呀。打那以後過去了二十多年咱們林場再也沒敢出現過禍害女人的缺德敗類了。直到去年呂校長那個不正經的玩藝兒,一下子糟ta了人家好幾個小女學生,結果沒幾個月就死在了大牢裡了。兒子,禍害人家未成年的女娃兒是必然要遭報應的,天理都不容呀,如果你也有個十多歲的小妹妹,被人家給糟ta了,你會怎麼樣?凡是就怕顛倒,你琢磨琢磨是不是這麼個理……」。

     父親說到了這裡,擦了兩把腦門子上滴下的汗珠子,呷了一口酒咳嗽了幾聲,就此把話打住了。他這時的臉色異常難看,神情沮喪憤悶的令人不寒而粟。屋子裡的空氣似乎被父親講述的瘮人故事給一點點地抽乾了,似乎空氣被凝固住了,緊張的氣氛令人窒息,姐姐低垂著頭,手裡在胡亂地揉捏著半塊窩窩頭,窩頭被捏的直掉渣子。母親嚇的面部肌肉在劇烈的抽搐著,連口大氣都不敢出了。我的模樣可以說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了,臉紅一陣紫一陣又白一陣,真恨不能一頭鑽在炕桌底下藏起來了。

     幸好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大黃狗發瘋般的「汪汪」叫聲,全家人都不約而同的將視線轉向了窗外,外面黑漆漆地什麼也看不清楚。拴狗的鐵鏈子「嘩啦啦」一陣響動,狗很快不怎麼咬了,外屋門「彭」地一聲響,聽動靜是進來一個人。

     「怎麼這麼香呀,這家人在偷著做什麼好吃的呢?燉的是肉吧?」聽聲音是個女人,一家人誰也沒猜出這女人是誰。女人在田家廚房了躲了幾下腳上的雪,取下頭上的圍巾,推開屋門,將那張滿臉褶皺的老臉探了進來,這個老女人來的正是時候,可算為我一家人解了重圍,田家此刻正需要一個外人來串門,不僅能打破難看的僵局,而且還能轉移話題。

     「哎呦呦……真是燉的野豬肉呀,我一出家門就聞到從你們家跑出來的香肉味了,所以,我屢著香味兒就來了……」。

     不速之客是萬仙姑。唯有母親見到萬仙姑,親熱的像是家裡來了久別重逢的親戚似的,我和姐姐都沒給她個好臉子看。

     「是仙姑呀,今晚怎麼這麼得閒啊?」母親慌忙地下了地,幫助萬仙姑拍去了身上的雪,後者脫去了皮大衣,這女人一扭身笑呵呵地坐在了炕簷邊上。母親掛好了客人的大衣和圍巾,然後倒了一盅氿客氣地請她喝幾口。這女子嗜好喝酒,林場人無人不知。萬仙姑也有意想喝幾盅,一見父親那拉的老長的臉,怪嚇人的,來了客人連理都不理。她膽怯了,因而忙推托說自己喝過酒來的。母親也聞出了她嘴裡噴出的酒氣,沒有說謊,不過有野豬肉就酒的話,她再來二兩也沒關係。

     「你可真愧為仙姑呀,比狗鼻子還好使,一出門就能聞出誰家吃的是什麼飯,真是神了……」。父親的老臉被酒精燒的通紅,樣子很凶。說出來的話夾槍帶棒的。

     「哎呦,老田大哥,你這是誇我呢,還是在罵我呢?」萬仙姑臉脹的通紅。

     「仙姑呀,你這麼個大忙人,突然抽空來了我們家不知有何貴幹呀?」父親問。

     「老田大哥,我無事不登三寶殿呀!」萬仙姑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嬉皮笑臉道:「我這個女人呀有三大愛好,一愛好給人算卦占卜、驅邪除妖;二大愛好是傳老婆舌,所以很多人背地裡就罵我大舌頭;三大愛好是保媒拉縴,很多小青年經我一撮合就成了一家了。我就是這幾點能耐,中腰站人誰不瞭解我?我也知道咱林場人有人討厭我、也有人請我幫忙,反正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還有人說我是狗改不了吃屎……」。

     無論怎麼說這個女人是夠人厭煩的了,給年輕人說媒提親是好事,裝神弄鬼騙人點東西也不算啥壞事,可恨的是她那張爛嘴兒成了全山村長舌婦們的尖兒。早上起炕,萬仙姑臉不洗牙不刷,上廁所蹲下去撒泡尿,放個屁的功夫至少已先串了好幾家門子了,然後再回家吃飯。做飯是安老蔫兒的事兒,她成了甩手掌櫃的了。萬仙姑嘴快,腿腳兒快,從張三家出來,再去王二麻子家的時候,李四家已被她順路串過了。因此,大傢伙又送給她了一個綽號:快腿子。就因為她腿快,嘴快,哪怕誰家有人放了個響屁,她也能很快傳遍各家各戶。時間久了,人們難免對她產生了反感,根本沒人尊重她。無論到誰家串門,都像對待喪門星似的,對她帶搭不稀理的。

     萬仙姑呢,不管三七二十一,江山易該,本性難移,依然我行我素,不厭其煩地到處廣播著各類她認為奇特的所謂新聞。有關於我們家近半年來一宗接一宗的醜事,在林場裡她也沒少到處大肆宣傳,我們家人早已有所耳聞,對這個長舌婦難免恨之入骨。沒想到這個女人不請竟敢斗膽闖入我們家,夜貓子進宅看來是無事不來呀。

     「我們家的鬼不是已經被你送走了嗎?莫非鬼又回來了不成?」父親冷冷的問道。

     我見萬仙姑賊不留秋的眼光總在我身上掃來掃去的,感到很不自在,屁股低下如坐針氈。借父親與萬仙姑對話的機會我不聲不響地爬到炕邊,偷偷下了地,趿拉著鞋,頭兒也不回地躲進自己的西屋去了。

    

     我像越獄似的慌忙逃進自己的西屋,脫去了衣服就直接鑽進了熱烘烘的被窩裡。我很本不曉得萬仙姑來家串門的目的,更想不到是來為我提親的。我想這個不怎麼受歡迎的女人來訪無非是為了找點焦點新聞,來我家探探消息,再不又是母親請她算命卜卦,驅邪除鬼,反正我沒往好處去猜測這個女人。今晚我沒有填飽肚子,也沒有失眠,馬號的活實在是太勞累了,從早到晚的忙碌,體力超負荷地勞動使我的精神時常處於麻痺狀態,有時乾脆把思維完全停滯了。每天下班回到家裡惟一的嚮往就是倒在炕上大睡一覺,真的連胡思亂想的功夫都沒有了。

     鑽進被窩之後沒幾分鐘,我合上眼皮很快就進入了夢鄉。我睡的很香甜,張開了雙臂叉著雙腿,身體完全舒展開來,甚至輕微地打起了呼嚕,彷彿不知不覺天已經大亮了。外面的太陽象團燃燒著的大火球般烤得人喘不過氣來。突然傳來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和刺耳的警笛的尖叫,我慌慌張張的穿好了衣服,推開窗戶往外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嚇得抽搐成一團。驟見一輛警用囚車由高高的大架子山上俯衝下來,像頭狂奔的瘋牛撞開了我們家的木柵欄院子,直奔房門而來。「咯吱」一聲停在了門口,十幾名持槍荷彈的公安人員拎著明晃晃的手銬子分兩路包操上來了,一路堵住了房門,另一路破窗而入,我見狀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癱成了一團,蜷縮在了寫字檯下面,想喊爹娘時嘴巴已不聽使喚了。公安人員衝了進來,把我從寫字檯下像拖死狗似的拖了出來。其中一個大鬍子模樣的警察官兒一把擼開了我的衣袖,看見了我胳膊上的兩處刀傷,傷口在殷著鮮紅的血水。

     大鬍子命令道:「沒錯,就是這小子,把他帶走——」。

     一付珵亮的手銬戴在了我的兩隻手腕上,鎖在一塊的兩隻胳膊冷冰冰的,越是掙扎手銬自動收緊,不一會手脖勒的似斷了般疼痛。幾個身強力壯的警察拽著我的兩隻腳脖子倒著往外拖,像托著一具死屍般一直把我拖出了屋子……。

     「媽——媽——快來救我呀」。聽到兒子聲嘶力竭般的喊叫,父母紛紛從屋子裡瘋跑了出來。父親被兩把步槍雪亮的交叉刺刀給逼住了,他抓住刺刀,鮮血順著兩手心流了下來;母親撲到在地,不住地拍打著地面,嚎啕大哭。我知道父母即便有回天之力也救不了自己了,完了,自己這輩子算交代了……

     我很快被兩名兇惡的警察象抬布袋似的抬了起來,「撲通」一聲扔進囚車裡,車門「彭」地一聲上了鎖。「笛——!」警車鳴了一聲喇叭往前開了十幾米遠,便「嘎吱」一聲又停住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掙扎著爬了起來,雙手抓住囚車的鐵窗柵欄往外一瞧;我的媽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囚車的四周密密麻麻圍的人山人海,其中就有小琴鳳憤怒的父母,舅舅們,有孫大丫兒、孫破爛還有石浪、石琳和石娜。人們義憤填膺,紛紛拎起了了木棍、石頭、轉頭、酒瓶子……總之碰見什麼就揀什麼像囚車狠命地砸來,怒吼憤罵聲此起彼伏:

     「打死這個畜生——」。

     「槍斃這個強jian犯——」。

     「衣冠禽獸,豬狗不如——」。

     「流氓、se狼、惡棍——」。

     我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篩糠,心像貓抓狼咬般一口氣沒上來,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似乎很快的我又清醒了過來,不知啥時候囚車又變成了一座空曠的大房間,自己被扔在了水泥地上。幾名警察不由分說剝光了我的衣服,另外幾名警察皮鞭沾冰水,打得我皮開肉綻,抱住腦袋滿地打滾,哭爹喊娘。血肉模糊的我接著又被拖進了煤渣堆上,我睜眼一瞧這不是關押過自己的鍋爐房嗎?仔細一看又不是。這間陌生的囚室陰森恐怖,鬼影綽綽。不一會又衝上來幾名端著鐵鍬的警察,一鍬一鍬地往我身上的傷口處揚煤渣,那煤渣還帶著火藥味,冒著火星,燙的我週身散發著刺鼻的燒焦皮肉的怪腥味兒。很快的我又被從火炭灰中扒了出來,黑暗中大鬍子警察手捧著一份判決書站在了我面前高聲宣讀著。究竟宣讀了些什麼,我起初一個字也沒聽清楚,只有最後一句話有個警察給我翻譯了:「將罪大惡極的強jian犯拉出去,執行槍決——!」

     「不能槍斃我呀,強jian不犯死罪——」。我嚇傻了,拚命呼喊著。

     「不槍斃你反正你也會自殺的,莫不如斃了算了——」。警察們說著五花大綁地把我推到外面,好像是到了苗圃葵花地。十幾名武裝警察站成了一排,端著步槍對準了我,大鬍子手中的小旗空中一舉,喊了句:「預備,開槍——!」

    

     愕然的我「騰」地從被窩裡坐了起來,大汗淋漓,喘吁急促,睜眼一看屋子裡黑乎乎一片。外面狂風捲著飛雪拚命的扑打著窗戶,發出了狼哭鬼嗥般瘆人的怪叫聲。我這才知道原來做了場噩夢,劃了根火柴看了看鬧表,已是深夜了。我突然發現東屋裡電燈仍然亮著,側耳一聽,父母仍在小聲嘀咕著什麼。

     突然間,我莫名其妙地警覺了起來。難道萬仙姑今晚來又說了些什麼?看來是個很不妙的壞消息,不然的話爸媽不能這麼晚了不睡覺。我心頭忽地蹙起了一陣躁動不安,像是一條蛇繞著S形的彎兒撲了上來,將我死死纏住了,使自己隨時都處在被毒蛇咬死的危險之中。我的睡意一下子被恐慌驅趕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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