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寒梅端起茶壺,給對坐的沃灘龍續上了茶水。「沃總,喝杯茶潤潤嗓子吧。」
沃灘龍端起茶杯,「咕咚咚」一飲而盡,在他喝茶的時候茶水順著嘴角滴答下來,打濕了衣襟。一旁的林粉黛拽了幾塊餐巾紙,幫他擦拭衣襟。沃灘龍喝嗆了,一隻大手摀住嘴巴,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嗽的淚眼汪汪。林粉黛一邊幫他捶背,一邊怪罪道:「這麼大個人了,喝水還能嗆了?」薛寒梅再次給他斟滿了茶水。
今天晚上沃灘龍顯得非常的平靜,彷彿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他習慣的點上了一支香煙,緩緩地吸了幾口,煙霧在他眼前也是不慌不忙的擴散著,漂浮著,漸漸的融入到空氣裡。沉吟片刻,他繼續講述下去——
第二天早上,姐姐什麼時候回的家,我不知道,我的神志處於半昏厥狀態,一夜之間過的恍如隔世,身上的傷有的開始發炎,有的腫脹起來,左眼睛腫的睜不開了,特別是左耳後被皮鞋踢開了口子,污血滲進了枕頭。我就像在水裡遭遇了鯊魚,週身咬的沒有了一塊完整的地方,疼痛像爛蛆爬滿了我的身體,疼得我咬著牙,汗珠子在臉上滾來滾去。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小日本國發生了裡氏八級的大地震,接著就是大海嘯,房屋,船舶,小汽車都被浮在水面上衝走了,洪水過後,一片狼藉,災民們還沒等從驚愕與悲慟中驚醒過來,核電站又連續發生爆炸,核輻射威脅著千百萬災民的生命安全。自然災害就是這般的無情,兇猛。人為的災難又何嘗不是如此?先是一記耳光打掉了你的門牙,接著就是一腳踢斷了你的腸子,之後再一刀刺穿你的心臟,直到你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了還免不了再砸你一錘。如果說我東窗事發被打得半死不活算是一場大地震的話,一場足以毀滅整個家庭的大海嘯隨後跟蹤而至,接著就是核爆炸。
「你……你個臭娘們,瞎囉嗦個什麼呀?快給老子閉上你那張臭嘴巴子!我上班?讓我他娘的上那門子的班呀?上了班你讓我這張老臉放在哪兒呀?插進褲襠裡嗎?」東屋裡,父親的罵聲像一顆顆子彈穿透兩扇房門,射進我的房間,我甚至感覺到了「子彈」打在牆壁上迸起的火花。我知道新一輪災難開始了。我更知道只要我還活著,像這樣的災難會一個接一個,無休無止。要想平息它,只有我一死。上吊沒死了,我突然想到了地桌下面的半瓶農藥。這是母親在苗圃地上班時偷著拿回家來的,是準備給自己家的菜地滅蟲用的。
「——都是你生的那個小畜生,討債鬼——現在他起炕沒有?快讓他給我滾起來……我告訴你吧,那不是什麼兒子,不知是二十多年前哪裡來的妖魔色鬼投胎轉世,投到咱們家來禍害人來了……。」父親這是在怒罵母親,母親有什麼錯?但是母親願意替兒子承受一切呀。
「老頭子,求求你,別生那麼多的閒氣了,自己勸勸自己,啊?你自己若再氣個好歹的,咱們家的日子可怎麼的過呀……。」母親在哀求,在啜泣。聲音雖然很低,還是隱約的傳了過來。
「你個臭娘們,別在我跟前絮絮叨叨了行不行?去那屋把那個畜生給我叫起來……昨天夜裡他不是要去死嗎?要去上吊嗎?這回他不想死,我也要用麻繩子勒死他,拖出去餵野狗——。」父親的罵聲近乎於歇斯底里。接著響起酒杯摔在地上的碎響聲。
我知道喝進父親肚子裡的酒精被怒火點著了,這把火很快就會燒到我這邊來,這頓毒打我的半條命肯定報銷了。其實我已經沒了半條命了,或者說我只剩下半條命了。與其說被父親活活打死,莫不如我自己先結束了它不更好嗎?父親的罵聲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近,再不行動就來不及了。我試著想爬起來,才發現胳膊腿腳都疼得動彈不得,就連腦袋也像七裂八瓣了,好像稍微一動,腦漿子就會淌出來。
「……你來說說,這個狗雜種,天底下還有比禍害人家小女孩這樣更砢磣的醜事嗎?叫個人夠這兩撇也幹不出這等見不得人的缺德勾當呀!他娘的才二十歲出點頭就忍不住騷勁了。那人家打了一輩子光棍的人咋活呀了?像咱們場子的張傻子,老冷頭一輩子也沒碰過女人,不也是照樣活到了現在了嗎?也沒聽說這兩個老光棍兒對誰家女人起過歹心呀?咱們家這個畜生準是他娘的騷狐狸精變化出來的,黃嘴丫子沒褪淨呢,就他娘的開始琢磨人家還沒有成年的丫頭片子啦……以後說不定還能幹出什麼呢?現在不趁早弄死了他,將來非是個大禍害不可……。」父親的罵聲越來越兇惡,越來越刺耳。不知什麼東西又被摔在了地上,傳來「彭」的一聲巨響。
「老頭子,我的天媽地奶奶呀。咱們家沒個好了呀……」母親哭泣起來。
「爸,你能不能消消氣呀?您難道還閒咱家裡鬧騰得不夠嗎?」姐姐從廚房衝進了屋子。沖父親嚷了起來。別看父親平時在家裡一手遮天,沒人敢於違背他的意願。但是關鍵時候,唯有姐姐敢於頂撞他。父親罵我和母親就是家常便飯,但我從來沒見過她對姐姐發脾氣。我心裡有數,只要姐姐在家,就能制止住父親的驢脾氣。沒想到一個人的怒火在酒精的催化下所形成的能量是巨大的,或許我闖的這場災禍太大了,父親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讓你們瞎管,都他娘的管出事來了吧——。」在父親狂暴的罵聲中,夾帶著一聲脆響,很像擊打耳光。果不其然,姐姐痛哭起來。
「爸……您……您打我……?」姐姐一定是摀住了被打的臉,嚎哭著跑進了廚房。
「曼他爸——你……你咋動手打閨女了?」母親一時傻了眼,甚至不知道害怕了。
院子裡的「大黃」也感覺到了室內的氣氛兒不對頭,瘋狂的狂吠起來,那狗的「汪汪」聲似鬼哭狼嚎,分外瘆人,彷彿田家死了人似的的淒楚。
「……我他娘的咋貪上了你們娘幾個廢物呀,啊——?誰讓你個臭娘們賤皮子昨天夜裡把那個狗雜種給找了回來呀——?你賤啊咋的?這種畜生就得讓他去死——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反正得死一個——,」隨著罵聲,傳來的是「辟里啪啦」掀翻桌子,和摔板凳的聲響。狂怒的大黃,身子直立起來,狂吠著,試圖掙斷脖子上的鐵索從窗戶撲進來。狗通人性,它知道主人家裡發生了混戰,它要衝進來。
「趕快把那屋炕上挺屍的狗雜種兒給我拖出來。讓他馬上想招兒去死——我們田家不要這樣沒人性的淫畜生——讓他快滾——我一分鐘也不想見到他——。」
東屋的房門「光當」一聲,狂暴的父親一定是衝出來了,他奔我來了。我要完了,再不喝藥就來不及了。我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激勁,翻身起來,跳下地去,先是拿過來那把板斧頂住了房門,接著彎腰在地桌下面找出那半瓶農藥,擰開瓶蓋,就像打開了「索妖灌」,一股濃烈的惡臭的藥味兒撲向我的臉。我急了,對嘴就喝下去,嗓子裡就像點著了汽油,肚子裡的腸子,胃,甚至五臟都燃燒了起來。胸膛裡的火焰迅速漫延到頭部,我的眼前一團漆黑,一頭砸在了炕上,摀住肚子,疼得嚎叫起來。
父親的罵聲,摔東西的聲音,包括世間所有的聲音,都漸漸離我遠去了。很快的我的神志就混亂了,思維越來越混沌,直至世界在我的意識裡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