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見到慕容半月的時候是在清月閣的院子中,小小的女孩子倚在院中的槐樹邊,眨著大眼睛冷冷的看著他,目光冷漠而淡然,如同他一樣。
彼時,慕容夫人失蹤已久,據他推測早已是遭遇不測,而慕容半月則如同外界傳言的一樣面若無鹽,體質虛弱,不適宜習武,早已經失掉了慕容將軍的寵愛。
在林無塵看來,面前這個九歲的小姑娘除了眼睛上蒙了一層擋掉光華的薄膜,慕容將軍對她的愛比之慕容家其他的幾個孩子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種強烈的保護欲來自己與漓瀾族神女的傳說,整個平川大陸都知道得漓瀾神女得天下,然而在慕容夫人失蹤之後,他們的嫡出女兒慕容半月卻完全沒有漓瀾神女 該有的東西,漸漸的,半月便被遺忘在了慕容府中的清月閣,陪伴她的只有貼身的包身丫鬟綠袖和庶出姐姐的欺凌。
林無塵走到半月的面前,「我是你的師傅!」
半月抬頭看他,似乎在評估眼前說話的林無塵,瞳眸漆黑如墨,有著超越於成年人的冷漠與安靜。
許久,她緩緩張嘴,只說了三個字,「憑什麼?」
林無塵眸色安靜,不帶一絲情緒的波動,「憑我比你強大!」
半月站起身,因為長期受欺凌,身高尚不及林無塵的胸口,她搖頭靜靜的看著林無塵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強大過你呢?師傅!」
林無塵眼中閃過一抹冷冷的笑,「等你能打敗我的時候再說!」
如果說半月沒有習武的天賦與資質,恐怕便這世上其他人便也沒有這樣的資格了,即使是林無塵在漓瀾見過那麼多資質優異的族人,也從未見過像半月這樣拚命的,她似乎永遠不知疲憊,也永遠不怕受傷,時時刻刻都精神充沛,那雙灰濛濛的眼中氣勢越來越凌厲,有時候連六月看到都不由要打一個激靈,這哪裡像一個九歲的孩子?
然而,半月卻從來不在別人面前顯露一絲辦好,在那個囂張的庶出二姐慕容紫嫣面前她依然是一個膽小懦弱的廢柴六小姐,對於慕容紫嫣的辱罵與欺負從來也都是逆來順受。
第二年開春,半月的輕功已經到了來回 無影的境界,從皇宮到慕容府一個來回也不過只需要半柱香的時辰,而就在那一年春天,半月與太子蕭北越大婚的聖旨也正式的下到了慕容府中。
彼時半月正在練劍,本來還有些生疏的動作陡然凌厲了起來,她手腕一個快速的旋轉,銀色的劍光在空中舞出花一般的光影,將周圍的柳絮揚得漫天都是。
林無塵斜倚在柳樹之下,漫天的柳絮飛舞,紛紛揚揚的落在他淺青色的長衫之上,「喜怒不形於色,才能無聲無息致敵人於死地!」
半月的劍狠狠的砍在柳樹上,恨道:「我絕對不會嫁給草包太子的!」
林無塵神色清冷,「聖旨不可違!」
半月腳尖一點,一個優雅的轉身,長劍劃破空氣,橫掃而過,落在林無塵的肩上,「若我說要嫁給你,你敢娶嗎?」
林無塵眼神沒有起任何的變化,淡聲道:「 為何不敢?」
「好!」十歲的少女持劍而立,灰濛濛的眼中卻閃動著一抹異樣的光芒,瞬間讓她平凡無奇的臉蛋多了一分光彩,「那我要嫁給你!」
站在清月閣門外的六月腳步一個踉蹌幾乎一口茶水要從口中噴出,果然是公子帶出的徒弟,連講話都跟公子如出一轍完全是同一個風格簡直是嚇死人不償命,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說嫁就嫁,說娶就娶?即使這個時候這什麼勞什子太子跟慕容半月的姐姐尚在糾纏不清,那也不能說退婚就退婚吧?
院子中靜靜的,許久,傳來了林無塵淡漠的聲音,「我等你長大!」
柳絮飛舞,青衫浮動,十歲的少女與十五歲的林無塵相對而立,青色的長衫與紅色的衣擺糾纏在一起,在白雲藍天之下,美得如同一幅畫。
五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傳說中可定天下的漓瀾神女依然沒有蛻變,而清月閣小院子中的慕容半月卻早已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她從未出過清月閣的門,每日來往的地方便是漏夜的一趟慕容府到皇宮以來測試她輕功的程度。
二十歲的林無塵早已在江湖上成為了一個傳說,十五歲的慕容半月卻依舊是北遼所有少女和她二姐慕容紫嫣的笑柄,然而一場大婚卻改變了一切。
林無塵站在太白樓的屋頂看著快速發生的一切,快得讓他都撲捉不住,下面神色凌厲的紅衣女子聲色俱厲,每一字每一句都讓台階之上的太子蕭北越和慕容紫嫣神色大變,甚至接不上一句話。
這不是慕容半月,他的月兒再厲害也不會如此鋒芒畢露,她將自己所有的凌厲與鋒芒都收斂的乾乾淨淨,等待最後一擊。
哪裡不對,可是他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不對,他看著這一切在眼前發生,看著 穿著大紅喜服的慕容半月招式凌厲,步步逼近,看著她推慕容紫嫣、踢火盆,脫掉喜服,矯捷的翻身上馬。
紅衣少女跨馬而走,大紅喜服在風中飛舞,她抬頭,對上林無塵冷漠的視線,卻一掃而過,緩緩下移,落在了太白樓的窗口之上,揚手一個奇怪的姿勢,揚起一抹燦爛而自信的笑容。
那晚之後林無塵再未見過慕容半月,卻不斷有她的消息傳過來,在皇宮之中一招打死慕容紫嫣,休太子,斗情敵,建書院,納男僕,樁樁件件都可以震驚整個北遼甚至平川大陸,然而,林無塵卻知道,這個半月已經不再是他的月兒。
有著同樣的臉,卻沒有同樣的靈魂,即使這樣,林無塵卻依然認定,慕容半月是他要娶得女子,是他要等待她長大便娶的夫人。
六月驚詫於林無塵的平靜,「公子,你不回去看看嗎?再不回去,慕容小姐可就要成為遼南王妃了!」
林無塵隨手撥弄著無塵谷的草藥,聲音淡淡,「不會!」
六月的嘴角無聲的抽了兩下,剛要再說,一抬頭,林無塵早已不見蹤影,他無奈的撇了撇嘴,追上林無塵的腳步。
太子大婚的鬧劇落幕, 慕容府嫡出六小姐慕容半月一戰成名,從北遼城中人人笑話的准太子妃變成了人人艷羨的遼南王妃。
林無塵再次見到半月的時候是小半年之後,慕容府的信鴿落在了無塵谷的藥海之外,他沒有片刻的猶豫連夜趕往遼都。
慕容府二公子離奇暴斃,明明說是當日才亡,屍身卻像是已經在冰窖中凍存了數十日,七魂六魄散盡, 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精氣,不用說是華佗再世,無論是誰都無法將他氣死回生了。
林無塵冷冷的站起來,一襲素麻的衣服猶如游離在慕容府眾人之外,院子外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襯得他更是面色蒼白,聲音如同一抹漂移的魂,「葬了吧!」
清冷的聲音從院外傳來,「素手神醫,不過如此!」
轉身,對上一雙清冷無情的眸子,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多看她一眼,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