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倫嘉用蛙泳的姿勢在姚金和旁邊慢速游動,不時鼓勵:「對!就這麼游……把頭抬高些,不要嗆水。」
李倫嘉沒有察覺,他左腿傷口流出的鮮血在海面上留下一條紅色的帶子,消融進清澈的海水裡。
離岸邊只有40多米了,李倫嘉掄起胳膊,改用自由式游泳,很快就超出姚金和10幾米,他試著用腳往下試探,腳尖觸到了堅實的海底!他站了起來,海水只沒到胸口!
李倫嘉高興地回過頭,準備招呼姚金和。
突然,一幅可怕的情景讓李倫嘉驚呆了。
姚金和身後的海上,鯊魚黑色的背鰭像利刃犁開海面,筆直地朝姚金和逼過來,顯然,嗅覺靈敏的鯊魚是循著李倫嘉融化在水中的血跡尋來的。
「危險!鯊魚!」李倫嘉轉身向外海游去,高聲喊道,「操舵班長,不要往後看!快游!」
姚金和意識到了後面來的危險,手腳撲騰得更頻繁,可是游動的速度反而慢了下來。擾動的海水不但沒有嚇退進攻者,相反更激起鯊魚的食慾,兩者的距離迅速地縮短。
眼看鯊魚離姚金和只有10幾米了,李倫嘉從手槍套裡掏出手槍,上膛,對準鯊魚開了一槍,子彈在鯊魚前方激起一股小水柱,鯊魚似乎毫無察覺,仍然快速向獵物游去。李倫嘉定了定神,朝鯊魚又開了一槍,子彈打在鯊魚的尾巴上,鯊魚抖動了一下身體,繼續向前游動,李倫嘉緊接著開了第三槍,子彈擊中了鯊魚的背部,鯊魚翻了個身,露出灰白的腹部,快速轉了兩圈,不情願地掉頭沉入水中,背鰭上的缺口明白可辨。
李倫嘉兩個猛撲,抓住姚金和的手,涉著齊胸的海水沒命地向島上奔去。當他們淌著齊腰深的海水往回看時,鯊魚正向深水緩緩游去。
兩個人又緊跑了幾步,幾乎同時撲倒在粗礪的珊瑚沙灘上,緊貼地面的耳鼓裡,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正在由遠而近,那是琛航島上的民兵正趕來救援。
金沙江艦穩穩地坐在琛航島西南海灘上,軍艦艦艏高高地聳立在藍天下,平時隱藏在水面下的紅色船體露出海面,海浪輕輕地拍打著稍微傾斜的船舷。
撤離軍艦的命令通過各種途徑下達了,戰士們紛紛走出各個專業艙室,茫然的表情掛在臉上,他們難以接受和心愛的戰艦離別的局面。
孫敬國打開前甲板帆纜艙的艙蓋,下到艙裡搬出應急軟梯、繩子、手套等物品,指揮人員搭好軟梯。陳新武第一個從軟梯攀沿而下,站到水裡,海水沒到大腿根。他用力拉了拉軟梯,仰頭招呼:「行了,可以下來了!」
副政委何建華先下軟梯,接著戰士們排成隊伍,有秩序地從軟梯下到海裡,涉水走向島上。
王軍醫手裡提著藥箱,交代李清文:「衛生員,你負責在甲板上往下轉移傷員,我到島上安排傷員。」
傷員無法從軟梯撤離,孫敬國熟練地把跳板綁紮成一個擔架,水雷班戰士把傷員放在跳板上,慢慢往下放。陳新武在水裡指揮戰士們接住傷員,重傷員放在擔架上抬走,輕傷員由人護送上岸。
「西漁407」、「西漁405」放下舢板,幫助轉運傷員。
琛航島上的民兵帶著擔架趕來,排成一字長蛇,幫助撤離傷員。
周延峰站在前甲板,雙手插著腰,像一根石柱立在甲板上,墨綠色的鋼盔下是一張被硝煙燻黑的臉,汗水在兩頰衝出幾道白色的印記,泛紅的眼珠噴射出冷冷的殺氣,嚴峻的表情凜凜生威。
周延峰眼睛掃過隊列。
槍炮部門共有21名戰士,現在列隊的有16名。
周延峰突然發現測距兵劉見齊不在隊列裡,抬頭一望,測距平台上有一個人!
「朱立安、萬文意!快!把劉見齊抬下來!」周延峰命令。
朱立安和萬文意跑上指揮台,從測距平台上把負傷的劉見齊抬下來。
劉見齊渾身是血,已經暈過去了,李清文跑過來查看傷情,高聲喊道:「帆纜軍士長!先把劉見齊送下去!」
「同志們!」周延峰的聲音洪鐘般響起,「『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第一條是什麼?」
「一切行動聽指揮!」
「好!關鍵時刻更要聽指揮!」周延峰說,「37炮班長!帶領全班人員協助衛生員下送傷員,記住,只有傷員全部撤離,你們才能下艦。」
「是!」劉進喜回答。
「其餘人員跟我進中走廊,準備營救機電部門的同志。」周延峰說,「機槍班到帆纜倉庫要一些繩子、手套和鐵鉤來!」
「副槍炮長!我請求參加你們的救援!」一個聲音在周延峰身旁響起。
周延峰回頭一看,是Y336船的袁煥柱。
看到孫敬國在忙綠著安排人員,周延峰說:「你去幫忙帆纜軍士長吧。」
短短的幾分鐘內,火勢快速蔓延,熊熊的大火幾乎掩蓋了中甲板,中甲板上的炮彈如爆豆般爆炸,「彭彭」的爆炸聲撞擊每個指戰員的心,令人痛心,令人不安,令人心慌。
「85炮班!跟我來!」周延峰帶領劉殿民往中甲板跑。
突然,從通往中走廊的門口滾出一團煙火,仔細一看,是一個人。只見他全身墨黑,散發出一股濃濃的焦糊味,鼻子眼睛看不分明。他雙手抓住舷邊護欄,仰著頭,張開的嘴巴像個漏斗,大口大口地吞吸著新鮮空氣。
劉殿民雙手扶住他,問:「你是誰?哪兒受傷了?」
黑人閉著眼,聲音斷斷續續:「我,是陳、雲、飛,快,機電長在下邊……」
「電工班長?!」周延峰轉身大聲喊道:「衛生員,快來!」
通往中走廊的門開著,濃重的黑煙不斷從門內滾滾冒出。
周延峰正要往裡闖,劉殿民像一條黃魚從側面擠進了門內,濃煙裡傳出一句話:「副槍炮長,我下去。」隨之是一陣金屬梯子的響動聲。
周延峰一腳跨進門內,轉身對戰士說:「快,拿繩子、手套!」
濃煙裹著熱浪迎面襲來,周延峰的臉被烤得生疼。他一手抓住滾燙的梯子扶手,身子盡量向前傾,極力想看清中走廊的情況。
正在這時,扶手下面震動起來,劉殿民幾乎是爬著上了梯口,眼睛被煙薰得直流淚,擺手說:「不行,不行,下面就是個火爐。」
兩人一起退出門外,劉殿民抬起一隻腳,周延峰一看,軍鞋的橡膠底已經燙化了,露出了草綠色的襪子。
周延峰焦灼地問:「你看見機電長沒有?」
劉殿民喘著氣說:「在發電機艙口好像有一個人,不知道是不是機電長。」
周延峰的話不容置疑:「我穿皮鞋,耐燙。我下。」
周延峰接過遞來的繩子往腰間一繞,打了個死扣,把另一端塞到劉殿民的手裡,說:「劉殿民,你組織人在梯口接應。萬一我倒下,你們就往上拽我。記住,任何人都不許下梯口,這是命令!」
周延峰把線手套麻利地往手上一套,深深吸了一口氣,弓身跨進門內,抓住扶手,雙腳懸空,滑到中走廊。
中走廊火光一片,濃重的紅光透過煙霧,把整個走廊映得血紅血紅。紅光下,發電機艙的門口斜臥著一個人,頭朝艦艏方向,後面是升騰的烈焰。
周延峰就像掉進了火焰山,全身被熱浪包圍,似乎火苗從每一個毛孔往身體裡鑽。周延峰猛地打了個寒噤,瞬間腦袋「嗡」地膨大了,戴在頭上的鋼盔似乎也不存在了。他稍一定神,屏住氣,幾個跨步奔到發電機艙口,彎腰使勁把人抱起來。憑感覺,他斷定抱在手裡的人是鄭耀祖。
周延峰直起腰,不自覺地吸了一口氣,這一吸倒嗆了一口煙,腦袋又「嗡」地膨大了一圈,身子頓時覺得輕飄起來,腳下軟綿綿的,像踩在棉花堆上。毛孔突然湧出汗水的濕透了襯衣,頭髮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聚集到下巴往下滴,還沒有落地就變成蒸汽。
周延峰心裡明白,現在無論如何不能倒下。他咬緊牙關,右手抱住鄭耀祖,左手扶著發燙的艙壁,一步一步地朝前挪。十來米的距離,平時三五步就能跨到,現在卻似乎有萬里之遙。
守在梯口的劉殿民發現下面有人影,搶先下了幾級階梯,探手一把將周延峰手裡的鄭耀祖托上來,緊接著戰士們連拉帶拽把周延峰架到了前甲板。
才幾分鐘的功夫,周延峰的臉成了黑炭,呢制服的袖口燒糊了。周延峰有點
困難地脫下鋼盔,濕漉漉的寸頭上,汗水匯成水流直往下淌,在臉上衝出一道道白溝。
李清文忙著把鄭耀祖平放在甲板上,摘掉鄭耀祖的帽子,解開衣服扣子,鄭耀祖呢制服的裡子有些濕潤。
衛生員仔細檢查機電長的傷情。還好,鄭耀祖只是被煙嗆暈了,除了手臂上有幾處被火灼傷外,沒有太大的傷情。
那副水盔甲救了鄭耀祖一命。
周延峰蹲下身,輕輕地抬起鄭耀祖的手臂,幫助李清文包紮傷口。「啪」的一聲,一件東西掉在了甲板上。周延峰低頭一看,是鄭耀祖的「上海」牌手錶,尼龍表帶燙化了,有機玻璃表殼也掉了,紅色的秒針仍然有節奏地跳動。
周延峰下意識抬起左手,發現手腕上的「大羅馬」手錶不知什麼時候掉了。
「還管這些!」周延峰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鄭耀祖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