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瀟瀟 奉命出征 波濤滾滾 第三十章 熱帶風光(1)
    如果要問最讓槍炮兵發楚的是什麼,回答肯定是:出海訓練。

    軍艦甲板上無遮無蓋,四面通風。夏天,天上太陽把烈焰傾瀉下來,甲板曬得滾燙,汗水掉下去「嘶」的一聲就沒了。海風經過甲板加熱,溫度立馬升高好幾度,人站在甲板上,就像掉進蒸籠裡,片刻工夫衣服就濕透了。站著已是熱不可耐,坐在炮位上就更難受了,防護板是熱的,坐墊是熱的,手搖柄是熱的,頭上的鋼盔更是熱得燙手。而且你還不能靜坐著,要裝炮彈、瞄準、模擬射擊,要不怎麼叫訓練呢。額頭的汗水流到眼裡,眼睛澀得生疼,衣服被汗水濕透了,又馬上被烈日烤乾了,一個小時訓練結束撤下炮位,軍裝上已經結滿硬邦邦的汗鹼了。

    冬天氣溫低,冬季季風疊加上軍艦的船行風,寒氣穿透薄薄的呢制服,全身被冰冷的海風吹得透心涼,就像掉進了冰窖裡,一次訓練課下來,常常凍得手腳麻木了,腮幫子發硬,連說話也不利索了。

    俗話說: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部隊就是要在艱苦的條件下訓練。軍人不但要有精湛的軍事技術,更重要的是要有不怕艱難吃苦耐勞的頑強作風,這才是取得戰鬥勝利的重要保證。

    軍艦長途航行對槍炮部門的戰士來說是個福音,首先吃飯前不用集合排隊,當然也不用聽艦值日對內務和日常生活秩序的長篇講評;更讓他們愜意的是,機電、航海、觀通等部門每個班戰士要24小時輪流值班,而槍炮部門通常是一門25炮值班,部門二十人輪流值班,一天只輪值一次。值班時往炮位上一坐,東瞅瞅,西想想,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日子很好打發。

    長期嚴格的軍旅生活,養成了老兵極有規律的生活節奏,即使是海浪蓋過甲板,軍艦劇烈搖擺,人員在軍艦上行走都成為一件困難的事,老兵們仍然按時起床,整理內務,然後洗刷,吃早飯。

    這就是真正的水兵。

    今天的情況和往常沒有多大的區別。七點半,會議室裡已經坐滿了老兵,有的端著一杯水,準備稀釋胃裡的饅頭,有的在吞雲吐霧,過過活神仙的滋味,更多的人準備海闊天空地聊天打發時間。

    劉殿民不抽煙,閒著無事,站在會議室門口狹窄的空地中,左手放在光頭上,右手向前平攤,隨著軍艦的搖擺節奏,搖頭晃腦地跳自由式舞蹈:軍艦被海浪托上時,他乘勢往上蹦,軍艦跌入波谷時,他一隻腳下蹲,一條腿平伸;軍艦向左搖擺,他往右傾斜身體,軍艦向右傾斜,他往左邁小碎步……

    水兵們饒有興趣地觀看劉殿民的表演。

    剛下班的陳偉國端著全艦第一大茶杯從門外進來,側身繞過劉殿民的身體,脫口而出:「劉殿民,我看你是天津一大怪。」

    「天津就我這一怪?廣東有十大怪咧!」劉殿民停止舞蹈。

    坐在沙發上的周秀樹扳著指頭數起來:「水城(水東)沒水,電城(電白)沒電,陽江不洋,一個城市分兩半(湛江),人打赤腳牛穿鞋,牛車能比汽車快,八十歲老太婆頭上插枝花,十八歲姑娘背著孩子到處跑,耗子頂級菜,王老吉涼茶藥店賣。」

    劉進喜接上:「海南島也有十大怪:褲腰帶繫在外,人爬樹比猴快,……」剛說兩句,戛然而止。

    劉殿民催促說:「往下說呀,怎麼不說了……」猛抬頭,看見周延峰立在門外,一臉倦容,鬍子拉碴,拉著個臉,有些嚇人。

    槍炮部門的戰士馬上起立,其他部門的戰士也立刻站起來,恰在這時,軍艦猛烈一搖,水兵們還沒等站穩,大家你挨我,我擠你,又一個個歪七歪八倒在沙發上。

    周延峰說:「還老兵呢,站都站不穩。」

    戰士們又站起來,手抓住桌子的邊緣,防止再跌倒。

    「劉班長,你那被子這回怎麼又發不起來了?癟癟的,是蘇打沒有加夠?」周延峰唬著臉,「出海就可以隨便了?啊?」

    劉殿民嘟囔:「豆腐塊的被子又不能當炮彈打敵人。」

    「又在胡說,照你說內務條令就不要執行了?」周延峰訓斥道,「整潔的內務是軍隊戰鬥力的體現,就你這樣鬆鬆垮垮的樣子,還能打勝仗?邋遢鬼!馬上下住艙把內務整理個樣子來!你看看信號班的內務,人家通宵值班,被子疊得有稜有角。你比信號班長缺支胳膊少條腿?你丟得起臉,我還丟不起這個臉。」

    周延峰的眼睛掃視了一圈,瞪圓了眼睛:「你們這些老兵班長,你們班的新同志有幾個吃早飯的?出海了,你們樂逍遙,手下的戰士也睡個痛快,腦袋睡扁了誰負責?」

    班長們想笑,又不敢笑出來。

    「你們把班裡的新戰士統統叫上來,十分鐘後到中甲板集合。」周延峰分派任務,「劉進喜,你準備兩個鐵桶,給新戰士交公糧時用。朱立安,你到伙房提一桶開水上去。」

    朱立安囁嚅著嘴。

    「快點,別磨磨蹭蹭!」周延峰提高聲音說。

    朱立安低聲說:「報告,伙房的開水已經打光了。」

    「你沒有手?老兵了還不會自己燒開水?」周延峰說,「劉殿民,你到伙房右舷的鹹菜壇裡挖一些十錦鹹菜上去。」

    劉殿民問:「挖多少?」

    周延峰看著陳偉國手中的杯子,說:「信號班長的杯子不小,就挖一杯子吧。」

    「信號班長,借個杯子用用。」劉殿民討好地說,「我們副槍炮長朝你借,你總得給個面子吧。」

    陳偉國仰頭把杯子裡水喝光,將杯子往劉殿民手裡一塞:「給你!還的時候可要給我洗乾淨了。」

    「明白,明白,這是你的第一號寶貝,是艦隊通訊比賽得的獎品。」劉殿民故意點頭哈腰說,「我一定完璧歸趙。」

    中甲板25炮和37炮之間,槍炮部門的戰士圍坐成一圈,新戰士在裡面,班長在外圍。

    周延峰坐在新戰士中間,環顧左右,看見十幾個新戰士一個個面無血色,精神萎靡不振,不禁有些心疼。為了壓過甲板傳導上來的主機轟鳴聲,他提高音量說:「你們第一次出海就碰上長途航行,暈船嘔吐,不舒服,是吧。水兵就必須過暈船這一關!一暈船就躺在床鋪上,那不是水兵,那是旅行團。有人說,水兵是勇敢的同義詞。水兵首先要有堅強的意志,堅強的意志不是天生的,要經過艱苦的磨練。你們躺在住艙裡,其實也睡不著,是吧。想家了吧,想爸爸媽媽了。有沒有掉眼淚的?」說到這裡,周延峰停了下來,一個個仔細端詳戰士,好像要從他們的臉上找出哭的痕跡。

    有的戰士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想家也不能解決問題。」周延峰繼續說,「到了軍艦上,就要靠上級,靠戰友,靠自己。軍艦是一座鋼鐵堡壘,我們是鋼鐵堡壘中的鋼鐵勇士。」

     「對,鋼鐵勇士一定能戰勝暈船!」背後響起了胡來福的聲音,「周副槍炮長,聽說槍炮部門在中甲板開座談會,機電長讓我率領我們部門的新兵參加,可以不?」

    「歡迎機電部門的同志們!」周延峰帶頭鼓掌。

    甲板上響起了一片掌聲。

    槍炮部門的戰士主動讓開一個缺口,讓機電部門的新戰士坐進來。

    「機電部門的新同志的氣色就比你們好。」周延峰對槍炮部門的戰士說,「暈船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鬥志。」

    「這次我們部門新同志表現不錯。他們都堅持值班,可能有事情做,精神有了依托,暈船會好一些。」胡來福插進來說,「據說打仗時沒有人會暈船,因為那時精神高度集中,沒有神經去管暈船。」

    戰士們的臉上有了笑意。

    朱立安提著一桶熱氣騰騰的開水三步一停地挪過來。

    「班長們,給新同志每人打一杯開水。」周延峰招呼道,「暈船要喝開水,嘔吐了不及時補充水分,會脫水的。你們喝點水,撿一點鹹菜含在嘴裡,要是吐,就吐在旁邊的鐵桶裡。吐了再喝水,就不會幹嘔,可以保護胃。」

    新戰士接過老兵遞過來的水杯,慢慢地喝著水。裝有十錦鹹菜的大號搪瓷杯在甲板上傳遞,戰士有的挑了一塊蘿蔔放進嘴裡,有的揀一個紅辣椒細細品嚐。王金鵬把臉埋在杯口,任憑熱氣熏蒸在臉上,不一會兒就感到臉上濕漉漉的,他抬起頭用手往臉上一抹,說不清抹掉的是水氣還是淚水。

    周延峰看著身旁的測距兵劉見齊,半開玩笑地說:「小齊,你的戰位在桅桿上,是全艦最高的,打仗的時候你可不能暈船,你距離測不准,我們的炮就打不準。哎,劉見齊,你是蘇北的,離海南島也夠遠的,你把你老家的縣名寫在甲板上。」」

    「是,打仗我絕不暈船!」劉見齊用手指蘸了蘸水,在自己前面的甲板上寫了「盱眙」兩個字。

    「有誰知道這兩個讀什麼?」周延峰問。

    劉殿民說:「讀字讀半邊,我說讀『於台』。」

    劉見齊說:「錯了,是讀『xūyi』,需要的需,移動的移。」

    周延峰問:「誰知道這兩字的意思?」

    戰士們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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