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歌之且顧天下   第三卷·陌上郎 卷三:陌上郎(37)宮闈變色2
    「既然你父王昏倒讓你如此心疼,方才何必說那些違心話。」我在床角替蘇源蓋好輩子。還好這一次尚有司命術護著他的魂魄,只要今日天色尚還大亮著,司命術在他身上的效果就還是有用的。

    蘇凌塵低著頭,遠遠地坐著,輕輕撥弄著長相思:「我從不曾違心說什麼,即便方才失態,說的卻也是真心話。」

    「身在這王宮裡,哪裡還能說什麼真心話?」是國與國之間,貴族與貴族之間的政治,無非就是擺弄權術與騙術罷了。縱然我當初長年遠離東衛王宮,長在書院與軍營,可是還是曉得在這深宮後院裡,若是露了真心,便就是輸了。便像是當年剛嫁入東衛王宮不久的六夫人,初來的時候倒也乖巧,可偏偏在生下了子嗣後便開始不再滿足於一個小小的夫人。為了聖恩常顧,獨佔寵愛,甚至幾度故意與其他幾個夫人爭寵。我在書院讀書的那幾年,年年回去倒也還能見到她,不想去了軍營一年多,回來時,聽說宮裡的六夫人的兒子掉下池子溺死了,她自己便也沒多久就瘋了。後來一日,她自己拿著剪子割了手腕,也死了。

    還記得當時秀卿為這個六夫人的死還惋惜了一陣,說是挺溫婉的一個女人,偏偏是嫁到了這天下間最難辨是非白的地方。我記得自己當時搖搖頭,說:「若要是個安分守己的溫婉女人,她可能還可以活得久些,若是將自己的野心曝露出來,那便無異於是等著他人來收拾她罷了。縱然說得好聽些是因為愛上了我的父王,想要一個人獨得寵愛。的確,天下間的女子,哪一個不希望能與所愛的男人白頭到老,永結同心,兩人永遠不離不棄?可是,君王的身側,是不能有這樣的女人的。」

    我說:「真心這東西,不是一個君王能隨意拿出來給他人看到的。」所以,自從知道他是公子亭,我眼裡的他,就是一個戴著面具的人。連示人的面目都是假的,心又怎麼可能是真的。

    琴弦「噌」的一聲突然斷了一根,斷了的琴弦將蘇凌塵的手背劃了一道細細的血痕。他無動於衷,靜靜抬頭看著我:「雪兒,為何你總是能用如此冷靜淡漠的目光看著我?為何總是像是看穿了我的行動一般,你所做的一切全部都在我的意料之外。每一次當我以為我已經完全懂得你的時候,你又能馬上抽身,變成另一個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天雪?雪兒,你究竟是誰?」

    「我並不是誰,我只是重華山上的天雪罷了。」我已經不是當年風華絕代敢作敢為的慕芳菲。當年的芳菲敢一騎絕塵單槍匹馬地自己跑去常林找他,而現在的我甚至連是不是要再見見他都要躊躇半晌。

    最重要的是,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滿心滿眼全是蘇凌塵的芳菲了,如今的我,誰也不愛。

    只見他嘴唇微啟,似乎正要說什麼,就聽見門外的婢女恭敬行了一禮:「世子殿下,雪姑娘。奴婢來給陛下送藥來了。」

    蘇凌塵許久不開口,於是我就作主,說:「你放到這案幾上吧,我來喂陛下。」那婢女略一猶豫,看世子也在這,還是點點頭下去了。等那個婢女走遠了,我也端起藥來,學著以前蘇凌塵的手法,將一整碗湯藥全部倒進了盆栽裡。

    「你……」蘇凌塵微怔地看我,「你為何……」

    蘇源他可能並不知曉,這七日裡蘇凌塵日日趕在婢女來之前趕到,然後將湯藥倒進盆栽裡。蘇源可能是誤以為蘇凌塵真的要殺害他,所以在剛才蘇凌塵坦言如是說的時候,才會這麼的生氣。但是我卻是曉得的,這盆栽葉底已經開始發黃,本應該是長青的葉子,如此顏色肯定與這碗日日倒進去的湯藥有大關係。

    蘇源的魂魄目前還是在他自己的身體裡,應是聽得見我的話的,我微微揚了點音量,緩緩道:「這湯藥裡加了料,若真喝下去,你父王才怕是真的要出事了。你方才要跟你父王說的,其實是這一句,對不對?」

    「既然你都看明白了,你可知我的下一步棋是什麼?」

    我苦笑一聲,我從來不敢說自己能看明白他,我從來沒有明白過他。耳邊驀然想起不久之前他在朝堂上冷冷淡淡漠然的一句:「半年之內,取下東衛。」

    我的呼吸輕得連自己都聽不見,靜靜說:「下一步,你是要完全攻下褚雲是麼?」

    蘇凌塵突然笑出聲來:「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摀住眼睛,手背上的紅痕刺得我眼睛發酸。我問:「我猜錯了?」

    「哈哈,我笑是因為……你完全猜中了。」說完這句話,他臉上的笑意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若她還活著,或許你們會成為閨中知己吧。芳菲生前總能有意無意猜中我下一步的想法,所以年少時在東衛的那幾年,倒也成了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他復又探手撫摸琴身:「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如今看著這琴,我才覺得芳菲是真的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是,死了的人大可入了輪迴轉世得了新生,活下來的人要如何呢?思念,會痛;不念,更痛。」

    我說:「記得,是活著的人的義務。但是,有朝一日,你自然能忘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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