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鐺輕響——
「方婉,這一場司命,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你曾經想問連臣要一個答案,如今,這是你能夠接受的答案嗎?」
「若我說,我已經滿足了呢?」
「我雖曾說過,你若想改變過去,我就能幫你改變。若你說,你已經滿足了,我就讓它實現在未來。但你若是不想,我便幫你抹去它。」
我撒了謊,司命術一旦驅動就沒有機會回頭。不管司命之界裡發生了什麼,若是從前現實裡發生過的事情而司命之界裡沒有做過的,那麼人們的關於那一段的記憶便會永遠消失。我沒有辦法讓發生的一切倒流,我只能說,如果方婉不希望這個未來,我會盡力讓她的願望圓滿。
她的聲音飄忽:「不,這樣……甚好。如此一來,我也就能安心放下他了。從前我只怕啊,即使我喝了孟婆湯,得了新生,還是會一直一直記得他。現下,應是不會了吧。」
……
日沉西山,燕雀歸巢。
連臣在方婉房裡從清早坐到黃昏,若不是剛才他終於體力不支而昏倒過去,我想我還沒有機會有所動作。至少,現在我不需要用一些激烈的辦法,比如,敲暈他。
我是來帶走方婉的。
其實,方婉並不曾死去。只不過是我在感知她執念散去的那一刻,以司命之力封住了她的清明神智。所以說,她的神識,她的魂魄不曾離去,只不過是我封住了,使其陷入假死般的沉睡,騙過了連臣。我要帶她離開。
到了黃昏的時候,這個時刻是我施展秘術力量最強的時刻。我立於屋頂,遙遙望著遠方,不敢看方婉房中的情景。
只得默默感歎:「可這世間,逝去的又如何能輕易重來。」
司命之術一旦被開啟,不論結局如何,也定會影響到未來的現實。方婉若是死在了這裡,只怕未來的相遇也將要歸於虛空。我不會遇上蘇凌塵,他不會上重華山找師父。若真的是這樣,那與我當日帶她回來的初衷根本是背道而馳。
我輕輕垂下雙眼。常日握於左手的玉笛終於輕輕被抬起,搭在唇邊。我輕吹。
霎那間,笛聲迴盪於整個司命之界裡。
伴著風中傳來的雲漠中的住民常唱的一首輓歌:
「看落陽,黃砂落衣袂揚,望蒼茫,餘暉淺映遠方。斜影涼,孤煙長——」
「夢裡鄉,回憶鶯飛草長,念過往,十里白梅芬芳。相凝望,夜未央——」
「猶眷戀昔日他在畔,執筆丹青笑意淺。青燈影下你相伴,琴瑟悠悠醉墨言。」
「寤時誰語莫思量,荒漠砂海已遺忘。」
前一世,作為芳菲的我本不信宿命,不信命中注定。但是事實告訴我,連臣死了,方婉也跟著去了。即使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方婉和連臣還是會因為彼此而死。原來,所有的一切,冥冥中都有定數。而我之所以會死而復生,我之所以有了司命的力量,只怕就是命數之一。那麼,司命司命,司的又是什麼命?
是否,只是一場天命?若真的是這樣,我們何其可悲。
芳庭內外瀰漫著那日方婉從嶺南帶回的那種馥郁香氣。從前覺得安神溫柔的香氣,如今卻隱隱帶著悲傷的意味。在這個故事裡,我終於懂了方婉的愛情,也懂了連臣的遲疑。
我欲將方婉的那一魂一魄帶回現實。這一場司命,不管結局如何,還是會應證在現實裡。不過現實裡的連臣也不會復活,因為在司命之界裡,連臣在方婉死後的三個月,亦是鬱鬱而終,死前他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來到了那一日他與方婉兩兩相望的逆水崖下,靜逝於此。
雖然我曾說過若是改變了過去,可能連臣就不用死。但是我不是神,我沒有能主宰任何一個人生死的權利。或許這一刻,我能讓他多活一刻,可是他終究還是會死去,因為這就是命中注定。一個人再怎麼厲害,也無法跟死神抗衡。命運何其殘忍,它讓方婉遇上我,讓我給了她另一個機會,卻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點。
我吹笛於屋頂之上。笛聲悠揚,這是一首極悲傷的調子,一曲滿庭芳,屬於方婉的曲。落日西下,漫天落霞映著後山大片的艷紅梅林。昨日才打了花苞的紅梅今日竟開了滿樹滿林。
隨著笛聲越吹越沉,司命之界隨之慢慢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