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毛毛出來,心裡便不高興,少年的情緒是天上變動的雲。劉毛毛縱身一跳,「魚龍十八變」在空中展開,轉眼之間,已是一百多里。
劉毛毛髮現那只鷹時,那只鷹已經奄奄一息,但是,一個叫夏牟的傭人莫名治好了它。這夏牟是劉毛毛的鄰居,當時大約四十五歲,是個身強力壯的人。他本來是個孤兒,從十一二歲就到叔父家裡做傭人。他皮膚微黑,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一喝起酒來就要唱歌,不喝酒時也是邊唱歌邊幹活,精力非常充沛。平時令人覺得他總是高高興興的,而且心地非常善良。從叔父開始,鎮上人對他有口皆碑,說在孤兒當中是絕無僅有的。
夏牟邊唱邊向後山走去。時值盛夏,今天又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劉毛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跟在夏牟身後。穿過莊稼地,跑過稻葉飄香的田間小道,來到了河堤。河堤高出莊稼地半截,從那兒爬上去,一望無際的原野盡在眼中。天不過剛黑,已經皓月當空,滿山遍野灑滿了凜冽的月光。田野盡頭,煙霧繚繞,如在夢中;樹林披上一層薄霧,好似飄浮起來一般;撒在低矮的河柳葉尖上的露水,晶瑩彷彿珍珠。小河下游不遠的地方就是江灣,那兒已經漲滿潮水。把船板連在一起搭起的橋,由於水位上升,頃刻之間好像變矮了;河柳半浸在水中。堤上微風徐徐,但河面卻一絲漣漪也沒有騰起。萬里晴空交映水中,就像一面鏡子。夏牟走下河堤,解開了繫在橋下的小船的纜繩,敏捷地跳了上去,靜謐的水面頓時漾起漣漪。
「二少爺,快點,快點!」夏牟一面催我,一面搖起了船槳。劉毛毛剛剛跳上去,小船就向小河駛去。越靠近河灣,河面就越寬闊,月兒的清光瀉入河面,兩岸的堤壩漸漸消失在遠處。回頭一看,上游已經隱沒在一片迷霧中,小船也不知幾時竟駛進了江灣。穿過這浩渺如同湖泊似的江灣,只有我們這一葉孤舟。夏牟不似往常那樣放聲高歌,而是輕聲哼著。他一邊唱歌一邊划槳。河灣退潮後宛如一片沼澤,湖光山色變成了另一副樣子,好像已經不是小諸葛平時熟悉的那個洋溢著土腥味的江灣了。南邊峰巒幽暗,倒映水中;東邊陸地,月色蒼茫;水陸難辨,小船朝西駛去。西面的江灣入口,又窄又深,而且離陸地很近,地勢又高,把這兒作為錨地的船隻寥寥無幾,從外形看,大都是些帆船,裝運當地出產的食鹽,還有不少從事對貿易的本地人擁有的船隻,以及往來於內海的大船。兩岸人家或在高處或在低處,依山傍水,有數十戶之多。從江灣深處望去,高懸的舷燈有如星斗,燈火低照,宛如金蛇。這片景象襯托在寂寥的山川景色中,好似一幅繪畫。隨著船向前方划行,港內的動靜也逐漸清晰了。小諸葛雖然不能詳細描繪這河港風光,但他將努力把那晚親眼所見記住。那是一個月光如洗的夜,船上的人都踱向甲板,岸上居民也來到屋外,臨海的窗戶都敞開了。燈光雖然迎風搖曳,但水面卻如油般光靜。人們當中,有吹笛子的,有唱歌的,臨的妓院發出了夾雜著三弦的喧笑……真是一片歡愉、輝煌景象。但劉毛毛卻不能忘記在這歌舞昇平背後那淒迷的山色、山影和水光。
「上岸吧。二少爺。」
夏牟催促劉毛毛。他自從在堤下說了那麼一句「請上船吧」以後,就一直悶聲不響。因此,劉毛毛對夏牟為什麼帶他到這兒,是迷惑不解的,但小諸葛還是乖乖地下了船。夏牟繫好纜繩,跟著立即邁上了石階,然後三腳兩步走在前頭,登上石階,劉毛毛默默無言地尾隨在他後面。石階寬不到半米,兩邊是高高的牆壁。石階盡頭,像是一戶人家的院子。四面全是木板牆,牆角放著盛滿水的水桶。一棵出牆的樹木,把它茂密的枝梢露在一面木牆的頂端,好像是棵李子樹。地上灑滿了清柔的月光,四周寥無人跡。夏牟站在那裡側耳靜聽了一會兒,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向右邊的木牆,推了一下,原來是扇黑色便門,一聲不響地推開了。朝裡一看,緊挨著就是樓梯。隨著門聲,傳過來下樓梯的飄忽腳步聲。
「是夏先生嗎?」一個年輕女人向我們瞟了一眼。
「等著我們哪!」夏牟同那女人打招呼,然後特意向劉毛毛瞥了一眼,補充說:「我把二少爺帶來啦。」
「二少爺,請進!你也快點進來。不要在這兒耽擱時間了。」
那女人敦促夏牟上樓梯。
「二少爺,這兒可黑著吶。」
夏牟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同那女人上了樓。劉毛毛無可奈何,只好也跟著他們上了又黑又窄又陡的樓梯。沒想到這兒原來是一家妓院,那女人把我們引進一間臨河的屋子。在那兒憑欄遠眺,河港下游,田野邊緣,甚至西面的海邊都可飽覽無遺,更不用說港口內部了。但是,這房間只有六鋪席大小,而且蓆子已經陳舊,一眼就可以看出並不是富麗堂皇的房間。
「二少爺,請這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