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多年前葉福興不過是一個小鎮上的搬運工,在一個國營企業上班,有個自小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雙方家裡都默認了他們的交好,似乎就等幾年各自大了以後然後共結連理。而葉福興是個極其不安分的人,他的不安分體現在他極其有野心,他不甘心一輩子呆在窮鄉僻壤的地方,不甘心一輩子給別人打苦工。所以他在聽從家裡裡安排和那個姑娘訂完親後就跑到更大一點的城市裡學習機械。
很俗套的情節。那個機械廠廠長的大小姐喜歡上他了,葉福興心底不是沒有猶豫過,只是這個機會千載難逢,於是毅然決然的接受了那位大小姐的示好,又在城裡成了親。彼時的中國正逢改革開放之初,大地上處處都是商機。葉福興趁著第一波出國留學的風潮,東渡到日本學習機械製造。而三年後他回國正趕上自己的岳父去世,於是順其自然的接手了所有的工廠,又很快的吞併了其他幾家工廠,然後迅速整合大動刀斧。這時他的現任妻子也有了身孕,其後被送往鄉下待產,而之前訂親的那位姑娘卻找上了門。
出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更何況他們之前就有了肌膚之親。這樣的關係葉福興隱瞞了兩多年,卻不想還是讓現任的妻子察覺到了蛛絲馬跡。這麼多年的風雨相扶,他對兩個女人都有一定的情分,只是為了自己的前途還是順從了妻子將那位姑娘送走的要求。他也曾在她走後多次暗訪尋找她的下落,無奈她似人間蒸發,再無音訊。自始至終他都不知道她有了身孕。直到七年前——他的妻子得了重病,在臨終前把自己陪嫁丫頭凌姐給他續絃。而後他才從凌姐口中得知了這個驚天的秘密。
葉福興揉著眉頭,歎息的說:「我剛知道的時候就想立即回國,只是舊疾發作,難以動身。後來謙兒知道了才替我先回國找找他,但是……到底晚了一步。」
難言的失望和怒意翻湧而來,夏夢輕諷的笑:「原來阿生想了念了想恨又不敢恨了二十多年的父親竟然連他的存在也不知道……」她的眼底似有晶亮的水光溢出,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首撕扯著,冷的她發顫,「您知不知道,曾經的他,心底一直很自卑,覺得是自己不夠優秀才被親生父母拋棄,所以自小到大,事事爭強就是為了努力的讓自己做得更好。也正因為他缺少愛,才對孤兒院的情誼非同尋常,對每個對他好的人加倍回報,甚至為此去山村當支教老師。」
葉福興的聲音驀然間啞了啞,微微動了動嘴角,頹然說:「我是一個很不負責任的父親。我也知道你恨我。」
夏夢打斷他的話:「是,我不否認這一點。只是……我又有什麼資格恨您,你對不起的是阿生。」而陸盈生,那個固執只會把心事藏起的傻子,即使很傷心卻永遠不會選擇傷害別人,他為難的只是自己。夏夢冷笑的想,自己真的是大錯特錯了,她自以為是蹩腳的報復,把自己的感情當作賭注,卻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始作俑者無關痛癢。是啊,她又怎能奢望僅靠這三言兩語就打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她站起身,側臉冷冽,只是仍輕輕欠了一下身:「無論如何,對您來說,我愛憎並不重要。但是我想懇請你——即使你沒親眼見過他,但不要忘記你曾經有過這麼優秀的一個兒子。」
夏夢剛想轉身離開,就聽葉福興疲憊喊住她:「夏小姐。我知道我所做的事無法被原諒。只是謙兒他……」明顯的,他看見了她肩膀一動。
葉福興慢慢說,「你們相處了這麼久他的為人你應該很清楚,這段時間他雖然嘴上不說,可我知道他心底還惦念著你。這麼多年來,我從未看到他對誰如此上心過。而我也能看得出來,你對謙兒也是有感情的不是麼,你是個好孩子,我希望你們都能幸福。」
夏夢唇角微凝,轉過身直視他眼睛,輕卻擲地有聲的說:「這樣恨您的我怎麼可能和葉謙在一起,怎麼可能和您成為一家人呢?」
葉福興一窒,目光複雜而憐憫。
夏夢只想迅速的離開:「很抱歉,我先告辭了。」
她拉開病房的門,就碰上回來的葉謙。他扶住微微踉蹌的她,肌膚相觸一刻,所有的回憶都呼啦啦從眼前捲起,夏夢如觸電般掙開,只見他眸色烏黑,鋒芒暗藏。她低聲飛快的說了一句「謝謝」,連客套的回應都不相等,直接越過他離開,像是避而不及。
葉謙靜默如雕像,倚在門上一動不動。空蕩蕩的迴廊,燈光半明半暗,只有她匆匆跑開的背影,前所未有的明晰,沉沉的情緒在心底來回翻轉,突然他把西服往背一甩,快步的跟了上去。
夏夢越走越快,迅疾的氣流在耳邊呼嘯而過。直到出了醫院的大門恍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好像失水的魚,一下子活了過來。
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她裹了裹衣領,看著灰沉沉的天空,如同茫然無從的未來,叫人看不清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