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匝匝的樹籐被風吹散,露出幾樣物什。潔白的短劍,古舊的銅燈,劍身上染了血,粘著一縷青絲。
劇痛,忽然蟄入心裡,帝天在臂中發出了一聲咽咽的低鳴。他俯身,伸臂,手卻無法自主的輕顫。
異光突然大盛,指尖尚未觸上靈物,靈物卻已識主般自行飛起,嗚嗚愔愔,嗖的撞入他掌中。
藍火淒迷,赤火盛艷,將一陣又一陣徹骨的寒意與炙心的熱烈通通傳入他體內。
冷熱驟擊,一股無形的洪流匯入靈闕,帝天劍咆哮著迸發出一道燦爛的明光,赤金,耀紅,黑氣隱遁,反而攜起一道明麗的藍光,純淨,如天空之色。
剎那間,熱血沸騰,膨脹的力量急速竄向四肢百骸,張狂的無處宣洩,他將頭一仰,陡然長嘯:「孫糖糖——!!!」
依稀間,一幅莫名的畫面在光暈中鋪展。
照壁山,斬魂台,他胸口劇痛,彷彿撕裂。面前,一朵輕盈的花,白蕊,白瓣,白色的枝葉,躍舞,翩躚,姿態喜人,輕靈婉約。
他一動,伸出染滿鮮血的手去觸碰它,那動魄的美麗,它卻將花蕊一低,一顆清冷的花淚沁上他的臉龐……
光暈逝去,他依然怔怔。
那花,熟悉莫名,熟悉的像她,早已愛入心裡。一縷青絲飄落,他展掌,接住,納入懷中,珍惜的貼心而放。
糖糖,這是你留於我的嗎?
信念與力量,讓我可以上天入地,找到你!
長劍一蕩,躍上樹冠,一劍刺出,厲動四方。巨樹震顫,幾乎禁不住他的破空一劍。
熟悉的力量,依稀來自於前世,又依稀來自於她。
糖糖,等著本王!
*
天界,御殿。
雲燎霧杳,仙泉披掛,或垂自金簷,或綴於殿腳,潺潺,匯成一彎一彎的天溪,淙淙繞過百花,鈴鈴啷啷的流向遠方。
一座小橋駕於溪上,走來一眾紅妝,嘻嘻哈哈,熱鬧非凡。
「何人在此喧嘩!」一聲清喝傳自橋頭,聲音嬌嫩,卻略顯威嚴,眾紅妝一怔,齊齊向橋頭望去。
一碧衣女子昂然而立,柳眉細眼,雙環飛天,正是陛下的近身侍婢綠鳶。
「姐姐!」一女賠笑,自橋上款款走下:「聽聞陛下又帶回了一位姐妹,甚至從前殿一直抱入後宮,一路都不曾假借他人之手,可有此事?」
「陛下的事你也敢問?」細目一冷,碧鳶沉了臉:「陛下有命,春嫵苑自此後不得擅入。違命者,按天規處置!」
「啊,怎麼這樣,居然住進了春嫵苑?!」
「什麼人啊,這麼大來頭?」
「想必極美——」
「有多美,我就不信,難道還有比天後娘娘美的?」
「咳!」有人輕咳,碧鳶面色一變,忙上前見禮:「參見天後。」
天後?
眾紅妝一驚,橋上橋下霎時一片寂寂。
簌簌的風吹過,一襲紅裙飄入眾人眼底,金絲玉線,勾勒出綵鳳蹁躚。一隻紅絲繡鞋踏出,繡著百花葳蕤,鑲著珍珠無數,華美,高貴。
然,這一切都美不過裹在仙羅中的那個人。
酥手,玉頸,嬌顏,若美玉生姿,若冰雪照人,一雙明灰的美目,顧盼間光影柔和,只消一眼,便叫一眾紅妝低了臉,自慚形愧,畏與爭鋒。
「陛下,在裡面嗎?」紅唇輕啟,捨脂蹙眉,嬌弱不勝之狀卻更形美艷。
碧鳶無奈,垂首回稟:「在!」
一陣香風掠過,紅影拂動,天後走下了石橋。眾紅妝你撞我一下,我瞟你一眼,都偷偷笑開了臉。
碧鳶白了臉,天帝有命,天後卻偏偏置若罔聞,到最後,只怕倒霉的又是她這個小小侍女了。
春嫵苑,披香殿。
天宮中最精緻的殿閣,簷挑金鈴,階壓雲團,輕風送來花香,拂動金鈴輕響,花影照牆,簾動霞紗。雖不如天後宮富麗壯闊,卻有著萬苑所不及的嫵媚秀色,數千年來,從未有一人能住進這間殿閣。
殿前立著數百金甲天兵,卻見是天後駕臨自不敢多言,任捨脂一路款款,直入殿內。
一殿清幽,一殿悄靜。
素手,忐忑的撥開水晶簾。
一身玉袍的天帝背向而坐,倚在床邊,俊逸的身影擋住了床上的人,看不清面容,但那纖細的曲線分明是個女子。
貝齒咬上下唇,捨脂猶豫,卻終是邁了腳,哪知突然——
一片銀光耀起,燦燦悅目,隱隱,有無數金色星線點綴其間。
天帝,以先天真元為那人療傷?
玉指倏然收緊,染著丹蔻的長甲狠狠扎入掌心。嬌軀急顫,灰眸啜淚,掌心的疼比不過心口的疼,那人,竟對他如此重要?!
床上的人動了動,螢光立刻散去,天帝俯身,去扶那人。
「走開!」毫不領情的叱喝,是撒嬌?還是矯情?
捨脂冷笑,心卻寒冷。
「別動,你的傷並未大好。」他無惱,反打疊起百般溫柔。伸手自玉幾上取過一碗,端在手裡用銀匙小心的撥弄,再放至自己唇邊吹涼,最後,送到那女子口邊。
再也看不下去,水晶簾嘩啦一響,繼而叮叮咚咚,珠落滿地,像她碎裂的心。灰眸抬起,凝上殿內錯愕的二人。
「你怎麼來了?」帝釋起身,玉面微沉,鳳目中閃過一絲不快。
捨脂未察,一雙眸只管定定的望著床上女子。那女子,杏目小口,面色慘白,僅一分姿色卻獲得了他十分用心。
奈何?
奈何?!
紅唇一彎,她笑苦。
縱使姿容絕世又如何,就算真情若許又如何,天帝,她那高高在上的夫君,千年來風流不羈,情債高築,卻從未將她的傷心略縈心上。
「你是捨脂?」突如其來的問句插入,捨脂挑眉,冷冷看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如此恃寵而驕,容她不得!
臻首微抬,捨脂傲然宣告:「本宮乃此間天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