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員外之子命在旦夕,他隱在暗處一動也不動的靜靜守候。人死前,靈魂出竅之時,便是妖前來吸取精元的最佳時刻。
一陣輕風拂過,他聽見一個依稀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糯糯的,帶著股清洌洌的桃花香:「小心,她來了!」
月光下,一身白衣的狐妖裊裊而至,狹長的雙目裡閃爍著貪婪與嗜血的興奮光芒。
「箏——」長劍出鞘,他毫不猶豫的衝了上去。
狐妖大驚,現出真身與他以命相搏。月色裡,他看清那是一隻九尾靈狐,已有千年道行,只怕師父來了也要費一番功夫才能降得住它,而他年少氣盛,連結界靈陣都沒布的便上前捉拿,反倒被那妖狐一記得手,長長的利指眼看就要插入他的胸膛,非死即傷。
千鈞一髮至極,一道艷影擋在了他身前,生生為他受了一擊。他大驚,急忙趁機遞劍,一劍刺死了妖狐,回頭才發現,是她!
她受了妖狐一擊,兩手死死抱著妖狐的手臂令她一時無法逃脫,不然,就算他出手也不見得能殺了妖狐。
一時間,一仙一妖默默相對,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突然將她抱起,闖入了妖界。
她的真身是一棵五百年桃樹,就長在碧幽潭邊,眾妖見他居然送她回來療傷,俱是驚愕萬分,竟沒有為難他。
他將她靜靜放於桃樹下轉身便走,走出好遠,她的聲音如風吹來,聲聲入耳:「小仙人,我叫桃依依,桃子的桃,依依不捨的依依!」
到後來他才知道,那是她與他訂下的命契……
「三師父……」喃喃的開口,糖糖怔怔的看著忽而沉默了的三師父。月色很明亮,可他的臉卻偏偏隱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桃依依——」一聲仿若歎息般的輕喚,糖糖從那聲輕喚中聽出了太多太多,沉甸甸的壓在心頭,有些心酸的味道。
「過了一段時間,她就來找我了。像我的影子,我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有時候跑出來搗亂,有時候又幫著我一起收那些作惡的妖,有好幾次,我們都是一同闖過了生死難關,時間長了,連師兄弟們都知道我有一個——妖僕!」
咕嚕嚕的吞酒響,糖糖忍不住笑了,她幾乎已能想見那個可愛的桃妖,三師父當年對她必定是又愛又恨,卻也是難捨難分。
「後來呢?」
「後來——」頭一仰,阿朗慢慢的道:「我師父,你師祖來了。」
「師祖?」雙目大瞠,糖糖感到了一絲不安。
「是,師父來了。他見了依依但沒說什麼,只是告訴了我一件事,讓我自己做決定。」
「什麼事?」
「妖王率眾攻打魔界,結果卻被當時剛剛崛起的軒轅恨天所傷,為求活命,他派妖族大皇子重黎前來仙界討要聖泉水,被當時的掌門師尊玉陽真人一口回絕了。」酒葫蘆擱在了屋脊上,射阿朗抬起一臂蓋在了雙眼上,「重黎率妖眾攻打仙界,一場大戰下來,仙界弟子死傷無數,但畢竟也沒有讓他們得到聖泉水。所以重黎惱羞成怒,放言要回去率領所有妖眾前來踏平仙界,仙妖大戰已是一觸即發。」
打了個哆嗦,糖糖明白,三師父與桃依依,他們注定要成為這一場戰爭的犧牲品了。
「還記得當時師父問我,當仙與妖開戰時,我會站在哪一邊,我回答絕不會背叛師門。但師父又問我,桃依依又如何?我答不出來,我沒法回答。因為依依如果站在妖界那一邊,仙界的師兄弟們定會把她當妖而誅之,但如果她站在我這一邊,那麼她便是背叛了妖界的叛徒,妖眾們亦會將她趕盡殺絕。」
手緊緊抓住了三師父的袍角,糖糖愣愣的說不出一句話。兩難,生死,愛恨,太複雜,真的太複雜!
「只是猶豫了一下,我便做出了選擇。在我心中,守護仙界是正義,誅殺邪妖亦是正義,所以我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義的!我用命契的約束力趕走了依依,她沒說一句話,只是傷心的看著我,看了好久,然後轉頭就走了。」
「你就這麼把她趕走了?」又氣又傷心,糖糖憤怒的質問著三師父。他怎麼能這樣做?一句話沒說的走了,依依肯定是太傷心,傷心的已是絕望了。
「後來呢,你還見過她麼?」
「哼!」一笑,冷冷的嘲諷,那笑聲不是笑別人,正是笑他自己,射阿朗硬邦邦的道:「自然見過,不止見過,還親眼見她元神盡散,死在我面前!」
「啊?!」悚然一驚,糖糖猛的站起了身。
「重黎那個卑鄙邪妖,他回去根本不是率妖眾前來攻打仙界,而是派妖眾前來仙界偷偷投撒妖毒。妖王無治而死,他才能順利繼位,而他投下的妖毒不止會毒害仙界弟子,更會污穢聖泉,打著替妖王報仇的名號,他真正要實現的其實是自己的野心。」
「那個王八蛋!」咬牙切齒,糖糖在房頂上忿忿的跺了跺腳,兩片瓦片翻滾著嘩啦啦滾下了房頂。
「輕點,要賠錢的。」深深一歎,阿朗繼續道:「重黎的詭計得逞了。無數仙界弟子身中妖毒命懸一線,而聖泉也被妖毒污染再也不能為眾弟子祛毒。為清洗聖泉,先掌門師尊將泉水中的妖毒全吸到了自己身上,希望能靠泉水救眾人一命,誰知,聖水根本解不了妖毒,仙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然後,依依就來了。她是被少數幾個未中毒的仙眾押著進來的,說是死也要先見我一面……」
聲音低了下去,射阿朗猛的坐起了身,臉上一片白茫茫的空白,像月亮的慘白光芒。
「她給了我一壺怡魂釀,她說能解妖毒。我喝了,妖毒解了,我求她救救師尊和仙界弟子。她不肯,她說她只救我一個人,其他人的生死與她無干。於是,我又搬出了命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