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申時，秦睦庭如約來到得意崖，遠遠地已經看見楊紅袖紅衣玉立，背後是藍天，腳下是綠地，遠處的她是如此顯眼。
「你來了？」楊紅袖聽見聲音開口問道。
「我來了。」秦睦庭看向她，卻無法從她的眼中看出任何情緒。
「我約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以前，我驕傲不解釋，引你一次又一次誤會更甚。以後再也見不到了，我不希望自己一輩子被你誤會。」楊紅袖不等秦睦庭多說什麼就接過了話頭，她也不打算再給秦睦庭說話的機會了。「我本名介婉冰，父親是曾經的鎮遠大將軍介暮松。」
秦睦庭聽到這裡臉上顯出了吃驚的表情，他還未及說話，只聽楊紅袖接著說道：「在我兩歲那年，家中飛來橫禍，昏君聽信奸臣讒言，介氏一族盡皆被誅，母親的貼身侍女拼盡全力背我跑了出來，恰巧那時遇到了師父，那個侍女把我交給師父後不久，也因為失血而死。師父帶我回了絕門，悉心教導我，直到我十歲那年，她告訴了我家門之仇。從此，我便為這仇恨而活。我第一次到你家去，是因為想要偷走凝冰金露為師父治病， 這個你也知道。雖然金露沒有找到，萬幸的是我在你家遇到了齊王，拾到了他遺失的玉珮，知道了他的身份。然後我便處心積慮去到他的身邊，想方設法讓他得到皇帝的信任，得到兵權，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逼宮奪位，報仇雪恨。為了我的仇恨，為了得到權力，我殺了不少人，他們有許多都不該死，但是我沒有辦法。好在齊王日漸為皇帝重用，我也成為齊王的心腹，重兵在握，大功告成指日可待。但是這個時候，我發現我深深地喜歡上了你。」
秦睦庭聽到這裡眼睛一亮，但見楊紅袖的眼中仍舊是一副波瀾不驚。楊紅袖沒有停頓，接著說道：「你陪我去灼鍾山找許師伯的時候，因為淋雨大病一場，然後高燒不退，昏迷中你一直喊著紈素的名字，我知道你對她的感情，就在你燒退的時候，帶她來到你身邊。你醒時看到了她，是很歡喜的吧？」
「原來那天是她！」秦睦庭心道。
「我以為我對你的感情，這世上只有我知道，不想卻被人發現，加以利用。綠靜橋之約，我等了你整整一夜，你一定也在橋邊等了我整整一夜，只是我們的時候不對，我信中告訴你十二日夜裡去，卻被玉奴改成了十三日，所以我們沒有遇到，卻還互相怨恨對方爽約，想來真是可笑。碧波的死，也是玉奴造成的，我是不會殺你身邊人的，我說這些，是希望你不要因為這種事情恨我。」楊紅袖說著停了下來，她從懷中拿出一個錦囊，扔給秦睦庭，但是卻失了準頭掉落在地，秦睦庭上前一步，彎腰拾起，錦囊溫熱，尚有楊紅袖的體溫。
那楊紅袖繼續說道：「囊中之物，是你在素清寺剪落的頭髮。我還給你。紈素拜堂時離開，讓你很傷心，我知你難逃情關，又怕你做出傻事，就暗中守著你。素清寺裡看你想要出家，就出來阻撓。看見你日日消沉，借酒消愁，我心裡很擔心，但也是無計可施。感情的事情，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紈素離開後，我也一直在打聽她的下落……」
說到這兒，楊紅袖想到玉奴所說的紈素被齊王玷污的事情，停了一下，她開口說道：「有兩句話，你一低要記在心裡：小心齊王，他早就對你起了殺心。」頓了一頓，她又接著說道：「紈素，她，在無極峰頂。」
然後四周是一片沉靜，除了風聲和鳥鳴，楊紅袖聽不到任何聲音。「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你走吧……」楊紅袖突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涼，她縮了一下身子。可能是蛛絲鹼的毒性發作了。楊紅袖轉過身體，背對著秦睦庭，面對著得意崖的無底深淵站在那裡。
秦睦庭看楊紅袖不願再跟自己說什麼了，便緊握著錦囊往回走了，事情太多太亂，他腦中還很渾沌，以前自己的看法竟都是錯的，自己對楊紅袖切齒的恨竟然是毫無理由的，秦睦庭一時還不知道該拿怎樣的態度來對待楊紅袖。他走著，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楊紅袖站在陽光下，風吹動她的髮絲飛舞，裙裾飄揚。突然秦睦庭停了下來，他看見楊紅袖右手拿著一根細竹杖慢慢敲著向前走，左手像所有盲人一樣伸在前面摸索，而她所走向的，是能讓她粉身碎骨的深淵！
秦睦庭不及多想，立即施展輕功往楊紅袖的方向奔去。但是他晚了一步，在他還有一臂之遙的時候，楊紅袖已經邁出最後一步，倒向了萬丈深淵。
秦睦庭未帶思考，也縱身躍下，他藉著最後一腳的力量，趕上了下墜的紅袖，他把她緊緊抱在懷裡，而她已經昏迷了過去。他抱著她，彷彿這時刻整個宇宙都停頓了。他看著她，感到了一種安心和欣慰的甜蜜。這一刻，彷彿成為永恆。
下墜的過程中，秦睦庭看準了一顆絕壁中伸展出來的小樹苗，也是命不該絕，他伸出腳在樹枝上輕輕一點，便開始向上彈去，他一手抓住崖壁上的蔓籐，一手緊緊箍住楊紅袖的腰肢，腳上毫不鬆懈，在崖壁上如飛一樣攀行。
到了得意崖上，秦睦庭的手上、臂上、腿上已經到處都是傷痕。但是他卻毫無感覺，因為他現在心心唸唸腸牽肚掛的是楊紅袖的安危。可是楊紅袖如同睡著了一樣，神態靜謐。
秦睦庭抱著楊紅袖回到秦府的時候太陽已經斜斜西沉了。到了前庭，秦睦庭的狂奔的腳步突然凍住了，他看到紈素攜著董媽的手站在前庭的海棠邊。秦睦庭看著紈素，恍如隔世一般，懷中楊紅袖的真實觸感，讓他覺得當初對紈素濃烈的愛縹緲得好像天上的雲一樣，遙遠而虛無。如今，紈素已經無法挑動他心中的波瀾，此刻他更關心的是懷裡這個女人的安危。他邁開步，接著往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