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時,濃濃細語聲。
人聲鼎沸,燈火爛漫,往昔的汴京,正是此等錦繡璀璨景象,走到哪兒,都能感受到盛世的繁華氣息,讓人流連忘返。
只是,那是往昔,如今的汴京,往大街上一過,聞到的,只有那縈繞在空中飄散不去的血腥味,讓人生生地想要反胃,看見的,也只有滿目黯淡。
與夜無殤從郊外的山上回來,並肩走在街上,瞧著當地居民臉上的頹然與低迷,李青曼的臉色一直沒有好過,胃裡也不舒服極了。
時刻留意著她的神色,夜無殤關切地問:「娘子,你還好吧?要不我直接帶你到第一樓?」
李青曼搖了搖頭,並未言語。此刻,夜無殤和她都易了容,無人認識他們。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敢太過隨意,就怕有人眼神太過『歹毒』,很『幸運』地將他們認了出來。
現在,城裡到處都是司馬流雲和完顏不破的眼線,她不想讓他們發現她也來了汴京,更不想暴露了夜無殤在汴京的根據地。眼下雖然一切進行順利,但難保後面不會出岔子,他們不得不防。
又走了一會兒,眼看第一樓就在前面,停下來駐足片刻,她淡淡地道:「走吧,回客棧。」
看出她神色間的疲憊,夜無殤試探地說:「娘子,我直接用輕功帶你回去吧,要不,我背你?」
「太招搖了。」她確實累了,也確實想讓夜無殤背她,因為她還不曾體驗過被人背在背上的感覺,但此情此景,實在不宜做出此等「出格」的事,因為會引來他人的側目。
夜無殤心疼,想要堅持,可看到遠處巡邏而來的侍衛,也只能打消念頭,陪著身旁的人慢慢走回客棧,將低調進行到底。
……
寒風淒淒,芳草枯萎,似乎,冬天就注定是個四處充滿蕭索氣息的時節,那些在春夏秋絢爛綻放的生命,在冬天都沉寂了下去,很難覓到蹤跡。
一路回到客棧,李青曼心中最多的感覺是滿目瘡痍。
這次的戰事,因為事先已經和司馬流雲以及完顏不破說好,不能濫殺無辜,更不能出現屠城這等慘絕人寰之事,可以說,傷亡程度已經降到了最低。但儘管如此,戰爭仍是給她帶來很大的衝擊與震撼。
她不敢想像,倘若司馬流雲和完顏不破都是嗜血成狂、滅絕人性的人,如今的東陽會是何等的慘烈?是不是,會變成一座空城,成堆的屍體堆在荒野?
「公子、夫人,你們可算回來了。」待她和夜無殤剛走近客棧,無心無影便立即迎了上來,看他們的神色,分明是有急事。
收起各種情緒,李青曼沒有說話,而是將權力交給了夜無殤。
「什麼事?」夜無殤直截了當地詢問,沒有半點拐彎抹角。
「公子……」無心開口,神色間略有閃爍。
看出端倪,夜無殤凝眉道:「有什麼話就直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聞言,無心偷偷地抬眸看了李青曼一眼,那動作,分明已經表明,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與她有關。
收回視線看著夜無殤,無心道:「公子,東陽皇帝以及他的護衛均已被拿下,此刻就關押在東陽皇宮的天牢裡,已經清醒過來。
西越七殿下和北漠完顏可汗現在都在宮裡,正在進行最後的清理,東陽皇帝說……他想見見夫人。」
夜無殤眉宇一皺,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側首看了眼身側的人,聲音冷沉地問:「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無心搖了搖頭,面色沉肅。「他沒說,他只說見了夫人之後,不用我們動手,他自己……會上路的。」
心頭一震,夜無殤突然間說不出話來了。沉著臉,微抿著唇,沉吟了片刻,他側身看向一旁的人。
「娘子,你要去嗎?」他雖然不想李青曼去,但她若執意要去,他不會阻攔。
對上那雙深邃的眸子,目光閃爍了一下,李青曼垂下了眼簾,鳳眸中有著遲疑。
剛聽到無心帶來的消息時,她著實驚訝了一把,有那麼一瞬,她的腦海一片空白。這會兒,雖然不是空白,但也沒好到哪裡去,亂糟糟的。
是去?
還是不去?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幾個人就那麼靜默著站在大街上,都在等著她做出決定,氣氛有那麼一些詭異。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她抬起了頭,鳳眸裡有著堅決。
「去。」她心裡明白,南宮宣此刻要見她,必定是有重要的話想與她說。
雖然,以他們現在的處境與立場他們不該見面,也不適合見面,但在李青曼看來,不管他們過去關係如何,也不管現在她對南宮宣是何種看法,有些話,她需要與南宮宣當面說清,讓他死得瞑目。這,大抵可以算是對將死之人的仁慈。
眸色微閃,夜無殤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對著無心和無影吩咐道:「你們兩個先進宮安排一下,我與你們夫人隨後就到。」
「是,屬下告退。」話落,兩人策馬離去。
待人與馬的身形消失在街角,夜無殤綿和的聲音飄了出來。「娘子,你要不要進去換身衣裳?還有,你臉上的面具。」
「不用這麼麻煩,直接去吧,戴著面具更方面。」
「嗯。」
……
夜色黯然,宮燈暈黃。當兩人搭乘馬車來到宮門前時,守衛宮門的西越和北漠的兵士一見是樓蘭二當家出現,並未盤查便讓馬車直接通過了。
等馬車來到天牢,先行一步的無心和無影早已打點好了一切,無心在外面等著接二人進去,無影則是在牢裡面候著。
警惕地掃了周圍一圈,無心低聲道:「公子,都打點好了。」
「嗯。」夜無殤輕應道,隨即與李青曼並肩跟在無心的身後進了天牢。
如今,守候在天牢外的早已不是東陽的士兵,而是司馬流雲和完顏不破的心腹,這些人見樓漠白出現,沒有任何的詫異,只是,對於他身旁的女子,卻是習慣性地多看了兩眼。
見那女子生得普通,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他們便沒有太過在意,收回視線後便如雕塑般立在原地,把守著裡面關押的頭等重犯。
天牢從來不是個乾淨的地方,不管它裡面曾經關押過什麼人,那些人是無辜的被冤枉的,還是罪有應得罪大惡極的,這個地方都太過沉重和壓抑。
因為事先打點,此刻的天牢並不算暗,相反,火把齊燃,亮堂得很。但就算如此,李青曼還是不喜歡這個地方,她心裡想著,等會兒談完之後一定要快些離開這裡。
越往裡走,人就越少,到最後,只剩下無影候在一間牢房外。見眾人到來,他迎上前低聲道:「公子、夫人,人就在裡面。」
掃了眼牢房裡安靜地靠坐在榻上,此刻正閉著雙眼的人,夜無殤瞇了瞇眸。「你們先退下,到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公子。」
待無心和無影離開,夜無殤背對著牢房說:「進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
點點頭,遲疑了那麼一下,李青曼終是抬腳走進了這間位於天牢最深處的牢房。
牢房的門開著,沉重的鎖鏈懸掛於牢門上,顯然是無影在他們到來之前才打開的。牢房的陳設很簡陋,一張不知道鋪著什麼的床,一床看上去很是陳舊的棉被,再來,便是一張老舊的桌子。
床上的人,安靜得有些過分,似乎是沒有聽見有人走進牢房,又或者,聽到了,卻不想理會,所以並未睜眼。
那張沉靜的臉,還是從前的模樣,一如過去那麼稜角分明,冷峻俊美,但相比一年以前,可以說變化太多。
下巴掛著的青色胡茬,再配上有些發黃發黑的面色,有些凌亂的發,讓那張臉多了幾分邋遢頹然之感。李青曼看著那張臉,眼睫撲閃了幾下,眸中一道暗光閃過。
她從未想過她與南宮宣會以這樣的方式再度見面,更未想過,再次相見,南宮宣會是這般模樣。
待她走到牢房中央站定,似是察覺到屬於她的氣息,床榻上靠著牆壁坐著的南宮宣終於睜開了眼簾。看清她身影的那一剎那,原本如煙灰般黯淡的眸子頓時一亮,熠熠生輝。
那是何種神色?李青曼不知道該如何描述,但南宮宣給她的感覺,她想,多少可以用震撼來形容。
曾經那個英俊冷酷,讓她不得不時刻小心提防的人,當真是眼前的這個人?
那雙曾經如浩瀚夜空般深邃莫測的瞳眸,真的是她現在看到的這雙?
這一切,是事實,還是她看花了眼?
那一瞬的激動過後,南宮宣很快恢復了平靜。掃了眼牢房外面,瞧見外面守候著的那抹身形,微微頓了頓,他自然地收回了目光,面上很是鎮定,沒有半點意外。
「你來了。」平平淡淡的三個字,像是老友重逢那般平常,聽在李青曼耳裡卻是有些不同尋常。
「你知道是我?」李青曼挑眉,微微有些訝異。
「呵!」嘴角微咧,南宮宣扯出一抹極為淺淡,甚至稱得上縹緲的笑,「你雖然易了容,但我知道是你。」
淡淡的語氣,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李青曼聽後一愣,隨即神色如常地移開了視線。「說吧,你找我來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