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輕勾,夜無殤淡笑道:「這重要麼?」
當初聽到這個計謀時,他是既驚又喜。驚的是,這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好計策,而他自詡聰明,卻沒有想到這樣的好計謀。喜的是,想出此計謀的是他的寶貝娘子。
司馬流雲目光微微黯淡,瞧著他的模樣,眸底些許冷意閃過,夜無殤便不再看他,只是靜靜地品著茶。
兩人就這麼安靜了片刻,須臾,抬眸深深地看了夜無殤一眼,司馬流雲直白地問:「東陽戰敗之後呢?樓公子是怎麼打算的?
是想另立新國,自己登基稱帝?還是說,會另立新君,讓他人執政?當然,也許有第三種可能,但我想,這種可能會發生的幾率比較小,那便是西越和北漠將東陽一分為二,共同治理東陽。」
掃了對面的人一眼,夜無殤無聲地冷笑。
第三種可能,不是可能性較小,而是他絕不會蠢到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將東陽一分為二,一旦真這樣做了,到最後絕不會有樓蘭的立足之地,他和他的娘子謀劃的一切都將是白費力氣。
東陽,一定要滅,但是,絕不會落入司馬流雲或者完顏不破的手裡。
具體的打算,他們已經計劃好了,對於皇位,他沒有任何興趣,所以,在將來,不管東陽改不改國號,都會由南宮亦來繼承皇位,而三國,將繼續是三國。
將夜無殤嘴角的那抹冷意看在眼中,司馬流雲心中已然明瞭,根本沒有第三種可能,只是,對於夜無殤的具體打算,他並不十分確定,遂有些試探地說:「如此說來,樓公子是打算自立為王,登基稱帝。」
掃了他一眼,夜無殤直言道:「我對皇位沒有興趣。」淡淡的語氣,不是在解釋,而是在闡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司馬流雲聞言有些訝異地揚了揚眉,眸中驚詫剎那閃過。
對皇位沒有興趣?這世上有多少男兒會這樣說?他樓漠白當真獨特至此?
看見司馬流雲的表情,夜無殤淡淡地說:「不管七殿下信與不信,我對皇位確實沒有任何興趣,如果我有,我想,北漠或者西越,早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說完,視線往司馬流雲臉上輕輕一掃,乾淨利落,不帶任何感情。
被那有些淡漠,甚至有些輕蔑意味的眼神刺激到了,一口悶氣卡在了司馬流雲的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
偏巧夜無殤內力深厚,目力極好,能清楚地看見司馬流雲的胸膛在微微震動,也能看出,司馬流雲心中的氣惱,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拆骨入腹。
不過,可惜的是,看見了也只是看見了,即便對某個人有了情,他涼薄的性情還是未曾有絲毫改變,旁人的情緒在他眼中一如從前那般不值一提。
見他將視線移開,司馬流雲氣惱不已,如若不是一直以來的修養提醒他此刻不能將自己的真實情緒發洩出來,更何況眼下局勢微妙,他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
許久,具體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司馬流雲終是將那道不順的氣嚥了下去,神色平常得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那般。
「樓公子,你就不擔心麼?」司馬流雲悠悠地問,視線緊鎖住那張面具遮掩下的臉,似要將那張面具看穿。
夜無殤挑眉,眸光幽邃。「擔心什麼?擔心你們取得勝利之後會反咬一口,將我樓蘭吞嚥入腹?我樓漠白雖不是這世間第一聰明人,但也不是第一蠢笨,我既然敢讓你們合作,就不怕你們有別的企圖。
更何況,你當真覺得樓蘭有那麼容易對付?樓蘭雖算不上銅皮鐵骨,但也不是一堆爛泥,是你們說拿下就能拿下的。
而且,你不是傻子,完顏不破也不是,一個樓蘭,你們打算怎麼瓜分?一山不容二虎之理,想必不是滑稽之談。
或者,我可以很直接地說,只要船行在我手裡,你們沒有那個能力將船行弄到手,你們便永遠受制於我。
將來,等打敗南宮宣之後,倘若你們有別的企圖,我想,我可以很乾脆地切斷你們的後路。如此一來,即便你們有天大的本事,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你們佔領了東陽的江山也沒有半點用處。
當然,你們或許可以聯合起來想辦法對付我,但請你相信,我樓漠白絕對有那個能力讓你們有來無回,並且,也請你相信,這絕對不是自負,而是事實。
況且,說實話,我是真覺得這些擔憂都是多餘的,因為你和完顏不破並不是親兄弟,在他忌憚你的野心的情況下,你們若是能毫無猜忌地和平共處,恐怕將成為曠世奇談。
這次的合作如果能夠達成,那也是因為你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不想讓南宮宣吞併。一旦這個目的達成,沒有其他的因由將你們聯繫在一起,你們絕不可能有其他合作的機會。」
待說完這些,夜無殤別有深意地笑了,「七殿下,你說我說的對麼?」
司馬流雲輕笑。「樓公子果然是樓公子,將所有的情況都設想得很周全。」
夜無殤勾了勾唇。「如何?七殿下是決定合作還是坐山觀虎鬥?」
片刻的沉吟,視線在那張面具上流連了一會兒,司馬流雲頷首道:「合作。」
兩個字,不輕不重,宣告了談判的結果,也宣告了未來的局勢。
聞言,夜無殤但笑不語,面上並未有任何波瀾,似乎早已料到會是此種結果。
「樓公子事務繁忙,我也要趕緊將面談的結果派人送信回去,如此,就不打攪了,告辭。」說完,司馬流雲利落地站起身,對著夜無殤拱手一禮便抬腳離開了船艙。
掃了灑脫飄逸的背影一眼,未作任何挽留,將杯中的茶水飲盡,夜無殤也隨即站起了身,準備下令啟程返航。
見司馬流雲疾步出來,一直守在外面的絕殺抬腳跟上。一路走過連接兩船的船板,待回到接送他們的那艘船,司馬流雲方才回轉身形,站在船上凝望夜無殤所在的那艘船。
船板收起,船緩緩地開了,瞥見夜無殤出來的身影,又見他和候在船艙外的無心交流了些什麼,司馬流雲微微瞇了瞇眸子。「絕殺,你覺不覺得,樓漠白和正在與他說話的那個人有些眼熟?」
順著司馬流雲的視線看過去,如雕塑一般的面上沒有絲毫表情,盯著漸漸拉遠距離的二人看了一會兒,目光閃了一下,絕殺收回了視線。
「回公子的話,確實有些眼熟。不過,樓漠白這人曾經在蕭太后的壽宴上見過,覺得眼熟也不奇怪。至於那個黑衣男子,好像是夜無殤身邊的人,曾經在洛陽見過,在汴京也見過。」
夜無殤……深邃的幽眸越瞇越小,倏然,眸中幽光一閃,司馬流雲詢問道:「有夜無殤的消息嗎?」
自從那晚之後,他便再也沒了夜無殤的任何消息。他不確定,是他真的沒有收到消息,還是他太忙不小心給忘了。
絕殺回道:「一直沒有。」
「你確定?」
「屬下確定。」
一直沒有……
夜無殤的人,樓漠白……
看來,她確實是在樓蘭,而夜無殤的人,已經和樓漠白連成了一線。呵!他倒真說不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樓漠白,確實是個不簡單的人物,自信,狂傲,捉摸不透,第一次和他正面接觸,他感覺自己就像在戰場上大戰了幾百回合,渾身疲憊。
明明,在此之前,他曾想過很多兩人相見的畫面,也曾想過,自己該如何掌握主控權,可是,真當兩人坐在那裡,他不知不覺間便被樓漠白的氣場左右,被他牽著鼻子走,這種經歷,在他人生中還是第一次。
與北漠結盟,在今日之前,他是萬萬沒有想過的,但從開始提及這個話題到最終結束,他連猶豫的餘地都沒有,點頭答應只是遲早的事。而到這一刻,他也不得不承認,西越只有與北漠結盟,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否則,真如樓漠白所說,萬一南宮宣決定率先出兵征討西越,而他又支持南宮宣,西越不但會輸,還會輸得一敗塗地。
拿西越來賭,他不敢賭,也賭不起。而樓漠白和南宮宣都不是容易受人擺佈的人,他就算廣昭天下樓漠白居心叵測,並不是真心實意協助南宮宣,南宮宣就算信了,也還是會出兵西越。
這場談判,從一開始便注定了結尾,而他,或許還該慶幸,樓漠白對統一天下沒有興趣,不然,有她的支持,預言應驗的話,一切將不可扭轉!
不想再插手三國的事?是因為夜無殤的意外,讓她倍受打擊?
她對夜無殤的情,還真是深到他無法領會的地步,而他,是否該就此放手,放下心中那份還算不上執念的執念,解脫自己,不再受束縛?
繼續糾纏下去,似乎不會有任何結果,因為,就算他最終成功將她禁錮在身邊,她的心,他征服不了。而且,一旦她發現那日的真相,發現是他打了夜無殤一掌,以她的性情,恐怕會鬧到魚死網破,如此,有意義麼?
注視著河水,深思著,司馬流雲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