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夜無殤的這般模樣,李青曼凝了凝眉。「事情很嚴重?」
夜無殤點點頭,一雙幽眸閃了閃,卻還是不說話。
李青曼愣了愣,想了想然後說:「司馬流雲和完顏不破吃了敗仗?」
好像不大可能,如果真是如此,他大概會直接說出來,不會這麼……難以啟齒。莫非……事情和她有關?
夜無殤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是。」
「那是什麼事?」李青曼挑眉,聽聲音已然有些不悅。
見懷中的小傢伙已經吃飽喝足,她便將小傢伙放回了床上。只是,她並沒有急著喂還餓著的另外一個,而是將身上的衣服隨意整理了一下。
「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事讓你變成這副模樣。」
「我……」夜無殤終於抬起頭來,磨蹭了很久才蹦出完整的話來。「……汴京出事了。」說完,他便直直地看著李青曼,等著她的反應,等著她的質問,等著她的……發怒。
李青曼怔住了,先是因為沒有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之後,便是十足的震驚與意外。「你說什麼?汴京出什麼事了?難道……」
後面的話,李青曼沒有繼續往下說,但夜無殤知道她已經猜到了,遂點了點頭算是證實。
「南宮宣昭告天下李筠霖通敵叛國,還說,只要你肯現身,他便饒過他與李家兩公子的性命。」
「通敵叛國……」李青曼小聲呢喃了一遍,隨即擰緊了秀眉。「就他們三個?李家其他的人不在處罰之列?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何時收到的消息?」
難道,剛才他和無心在外面說的就是這個?通敵叛國,這可不是小罪名,她是真沒想到南宮宣會用這招逼她出現。
「就他們三個。無心是今早收到的消息,是完顏不破派人送信到洛陽來的,這個消息在軍中已經傳開了。」夜無殤說得小心,仔細地觀察著李青曼的神色。
「怎麼樣?你有什麼打算?」
「呼……」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李青曼沉默了,腦子裡迴盪著的,全都是李筠霖通敵叛國一事。
她知道,這件事是南宮宣胡謅的,目的就是為了逼她現身。去,是自投羅網。不去,她不懷疑南宮宣真的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與李筠霖本沒有血緣關係,南宮宣用這招逼她就範,本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但她與李家的牽扯,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
據她估計,南宮宣就是看準了李仲業曾經助她逃跑,她和李仲業關係匪淺,他若要處決他們三人,倘若她不出面救他們,她良心上會過不去的。
看李青曼的神色,夜無殤已經猜到了她的決定,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已經決定了麼?能不能……」不要去……
抬眼看著眼前的人,李青曼說得認真:「你知道的,這件事沒有說不的餘地,他們確實是因為我才受到了牽連,我不能見死不救。」
她承認,她不是什麼好人,或許,她應該一如從前那般絕情,甚至更自私一些,因為她現在有家庭,有愛她的男人,還有一雙剛滿月沒多久的兒女。
要她捨下他們,她真的很捨不得。可是,一旦她自私了,將來,她真的會愧疚一輩子的。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事她做不出來。
「我知道,但是,我們可以想想別的辦法,你不一定要按照南宮宣所說的那般去做,真的去見他。」
李青曼勾唇笑了,笑容中透著淡淡的苦澀與無奈。「眼下時局緊張,就算你在汴京有人,想要營救他們也非常困難。
說不定,你的人還沒救出他們,反倒犧牲了一大片,我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夜無殤擰緊了眉。「南宮宣並未限定時日,我們可以從長計議,就算很難,總能想到一個萬全之策。」
「萬全之策……若當真能有萬全之策那自然是好事……」只是,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萬全之策?
自己獨享安然,卻讓別人去冒險,說實話,這樣的事她做不出來。
她是有家庭有兒女,但夜無殤的那些手下,又何嘗不是有家庭有兒女?就算現在沒有,將來也會有的。在她眼中,他們的命同樣是命。
「辦法總會有的。」夜無殤說得堅定。「總之你不能急,不能想著用自己來做交換,就算不為了我,你也要為了兩個孩子考慮。」
「我……」
「丫頭,聽說你老爹出事了。」
老成渾厚的聲音突然從屋外傳來,打斷了李青曼想要說的話。知道是夜無殤的師父來了,李青曼趕緊低首將自己的衣服好生整理了一番,然後站起了身。
夜無殤見狀也跟著站了起來,抱著孩子跟在李青曼的身後走向軟榻。
老頑童踱步進屋,逕直來到了李青曼的對面坐下。「丫頭,你該不會真的決定去見南宮宣吧?聽師父說一句,你可不能去,你要是去了,我的兩個寶貝徒孫怎麼辦?
他們兩個可是才不到兩個月大,你可不能學那些狠心的娘,扔下孩子一走便不回來了。」
「老頑童,不要亂說話。」夜無殤面色冰冷地說,心裡卻是希望李青曼能聽進去老頑童的話。
李青曼聞言嘴角抽了抽,心情卻不似剛才那般沉重。「我並沒有說一定要去。如果能想到萬全之策,我絕對不會以身犯險。如果沒有……那我只能出面。」
南宮宣發難,她決定找李仲業幫忙時便想到這事有可能會發生。只是,李仲業當時說,李家自有李家的能耐,若到萬不得已,他們會請辭返鄉,不讓南宮宣抓住任何把柄。
李仲業當時說的篤定,她便也就信了,沒那麼擔心。如今看來,他們或許是沒能趕得及安排,便被南宮宣給扣住了。
三個人……她是真不知道該說南宮宣什麼了。
也許,在別人眼中看來,通敵叛國此等誅滅九族的大罪,他竟然只處罰他們三個人,當真是他仁慈,是他寬厚仁德,卻不知,哪裡是他寬厚仁慈,是他根本就找不到李家其他的人。
至於李家的僕人,現在三國正值戰亂,正是需要穩定民心之際,他是不好大開殺戒,這才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
還有那個李綺香,大概是因為她在宮裡時和李綺香的針鋒相對太過激烈,他知道拿李綺香要挾不了她,便直接省去了李綺香。
什麼叫工於心計,什麼叫帝王心似海,她今日總算見識到了。
據她所知,李筠霖確實是個好官,幾十年來恪盡職守,為國效忠,沒想到最終只換來南宮宣的一句通敵叛國。
如果是別的什麼罪,那些支持李筠霖的門生或者其他官員或許還有可能為他求情,如今,攬上叛國這樣的敏感事件,就算那些人有心,估計也是望而卻步,甚至,還會真的懷疑李筠霖是否叛國。
這般下來,當真是阻斷了李筠霖的一切退路。
老頑童讚許地點點頭。「丫頭,你能冷靜就好,我就怕你不冷靜。
想辦法這樣的事,我是幫不上你什麼忙。不過,如果你有用得著我老頑童的地方,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看到這般有活力的老頑童,李青曼笑了。在看到她嘴角彎起的那一抹弧度時,夜無殤的眸中快速閃過一道精光。
懷中的孩子一直在亂動著,從孩子手中抽回自己的墨發,夜無殤幽幽地說:「老頑童,你還當真是熱心得很。
想當年徒弟有事找你的時候,你可是溜得比馬還快,如今我娘子有事,你卻要赴湯蹈火……」
眼珠子一轉,老頑童一邊將手探向自己的腰袋一邊說:「呵呵!老頑童我要抽煙去了,你們兩夫妻慢慢聊啊。」說完,人一溜煙閃了出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淡淡地掃了門口的方向一眼,夜無殤不冷不熱地說:「就知道他會落跑,這老傢伙,等哪天有空了非得整整他。」
李青曼揚了揚眉,發現床上的另一個小傢伙突然哭了便趕緊走了過去。一想到孩子還未餵奶,她頭也未回地說:「抱著你手裡的孩子出去,我要給孩子餵奶。」
說著,便伸手解開了衣襟,抱起床上因為受到冷落而嚎啕大哭的小人兒。
一被抱入熟悉的懷抱,小人兒立即止住了哭聲,雙手還扒拉著往她的胸脯抓去……
孩子消停了,聽到靠近的腳步聲,李青曼蹙了蹙眉,「你怎麼還沒走?」
來到床前,在床的另一頭坐下,夜無殤有些遲疑地開口道:「娘子,其實……有件事我還沒有和你說。」
李青曼皺了皺眉:「什麼事?」
對上那雙清澈明亮的鳳眸,夜無殤目光微閃。「就是和李筠霖有關的事。」
和李筠霖有關?愣了愣,腦海中閃過某些畫面,李青曼凝了凝眉,神色隨之歸於平靜。「剛才你閃爍其詞,我怎麼問你都不回答,是不是就是因為你隱瞞了什麼?」
夜無殤老實地點點頭。「嗯。我不敢說,因為怕你生氣。」
「……那你這會兒就不怕我生氣?」
「還是怕,但我不想瞞你。」
心裡有那麼一點喜悅,李青曼面上卻表現得雲淡風輕。「那你說吧,我就不信還有什麼事能比南宮宣用他們來威脅我更糟糕。」
「其實,我早就收到李筠霖被南宮宣軟禁的消息,只是,當時你還懷著孩子,我怕你因為擔憂而動了胎氣早產,就沒敢告訴你。
而且,說實話,當時我也沒有料到南宮宣會來這麼一招,只是猜測他可能會有什麼動作。在他沒有具體動作前,我不敢貿然做任何決定,事情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小心地說完,夜無殤便仔仔細細地留意著李青曼的面部表情的變化,奈何那張秀顏平靜得出奇,就連那雙鳳眸,也只是淡淡地盯著他瞧。猜不准李青曼心裡是什麼想法,他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過了一會兒,李青曼終於開口了,語氣卻也平淡得有些異常。「就這樣?沒有其他的事?」
夜無殤聞言有些詫異,試探地問道:「娘子,你不生我的氣?」
低垂下頭,將那只在自己胸前作祟的小手扒拉下來,李青曼面色如常地說:「我生什麼氣?你不是說了麼,當時我有孕在身,你是因為擔心我動了胎氣才沒有告訴我的。你這麼做並沒有錯,我為何要怪你。」
現在想來,應該就是他吵醒她午睡那天的事。那日,他舉止有些怪異,還繞著彎的逼她說愛他,要她相信他,原來,都是為了今天……
如此聰明心細,處處為她著想的男人,她怎麼可能生他的氣?
「娘子……」夜無殤有些激動,雙眸更是因為欣喜而耀眼非常。
「好了,別只顧著激動,你得趕緊想辦法。南宮宣雖然沒有限制時間,但我們得趕在他有下一步行動之前將他們救出來。」
「嗯。其實,要救他們出來也不是很難,關鍵是,得怎麼將他們安全帶到樓蘭。走陸路自然是不行的,但若走水路,眼下會非常麻煩。
因為交戰的緣故,東陽境內所有的渡口都已被南宮宣封鎖,船行的人則在交戰之前都已經被我從各個渡口調開了。要想帶他們走水路,得好生安排一番,還得確保萬無一失。」
一旦出了什麼差錯,就如她所說的,估計人沒救到,他的手下已經犧牲了一片。
「這個不難解決,就算南宮宣控制了渡口,但汾河沿岸的山林他絕對沒有派兵控制。要救他們,你的人無需經由渡口,直接趁夜走山林便好。現在剩下的,就是怎麼將他們三人從宮裡救出來。」
山林……夜無殤雙眸驀地一亮。將手中的孩子放到床上,又探身在李青曼的額頭落下一吻,他道:「娘子,你先照看好孩子,我這就去找人商量營救細節。」
「嗯。」
看著夜無殤瀟灑如風的背影,李青曼淺淺地笑了。這個男人……
憶及某件事,鳳眸中閃過一絲狠戾。
這個家,她無論如何都是要守住的,她不會讓南宮宣來破壞。既然南宮宣無所不用其極,那她自然也沒有什麼好手下留情的。
要狠,大家便一起狠!下地獄?呵!她可不怕!
……
收到消息李青曼不會見南宮宣,完顏不破和司馬流雲鬆了口氣的同時卻又隱隱的有些失落,因為,她不打算來軍營,他們便失了一次見到她的機會。
東陽軍方面,遠在汴京的南宮宣因為久久收不到李青曼的任何消息,再加上「西北聯軍」時不時便會「騷擾」一下,他的臉色一直沒有好過。即便,容妃為他誕下了一位小皇子,也沒能讓他的臉上出現一絲一毫的笑意。
更讓他憤怒的是,就在容妃誕下皇子的那一晚,被軟禁在坤寧宮的李筠霖以及李仲文和李仲業皆被人救走了,消失無蹤。
他氣,他怒,因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宮裡竟然真的有奸細,還是敬事房負責安排侍寢的總管公公。
只要一想到那位公公曾經有無數次機會在侍寢的妃嬪身上動手腳,讓他暴斃而亡,他就會脊背發涼。
事發之後,他曾派兵八方追蹤,卻是沒能找到李筠霖等人的半分蹤跡。
半個月後,「西北聯軍」發起了新一輪的進攻。而這次交戰中,「西北聯軍」手中竟然同樣出現了強弩,且威力比他士兵手中的強猛,還可連發數箭。
至此,他方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被耍得徹頭徹尾,心……是前所未有的冷。
前線告急,多處城池要求派兵增援,而與此同時,新一波的消息傳開,讓南宮宣倍感無力。
也不知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消息,似乎是同一時間,大大小小的城內的百姓都知道了,當朝唯一的一位王爺——瑾親王,在母體中時便被當今太后迫害,並因此身中劇毒,多年來一直身體孱弱。而就在幾個月前,瑾親王遇害,死時僅二十四歲。
此消息傳開之時,轟動的,不僅是民眾,還有那一眾官員。瑾親王身體羸弱他們是知道的,先皇在世時的各種庇佑,他們心裡也是有數的,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的是,一直淡然於世,對皇位、朝政並無任何熱忱的瑾親王竟然已經遇害,且來得那麼突然。
瑾親王早年一直遊走四方,曾做過不少好事,一些曾經受惠於他的人,心裡對他很是感激。如今,乍然聽到他的噩耗,甚是激憤。
官心與民心皆在動搖,大有四面楚歌之勢。且「西北聯軍」攻勢兇猛,城破,國亡,只是早晚。
接下來的幾個月,戰事如火如荼,煞是激烈。直到十月來臨,方才漸漸平息下來。
東陽軍連連戰敗,最終被逼退到汴京,受困於汴京城內。汴京的城牆固然牢固,但是,城內的物資儲備卻是有限。
越往後,軍心越是散亂,有繳械投降心理的人越來越多。就連官員,也漸漸生出了投誠之意。
一開始,南宮宣還可以殺雞儆猴,但到後來,這招便失效了。
十一月十日這日清晨,終於有人按捺不住飢寒交迫的折磨,合力絞殺了大將軍,並打開了城門將「西北聯軍」迎進了城……
這一日,汴京城的百姓們只聽到皇宮內廝殺聲和尖叫聲響成一片,聲聲衝擊人心。
這最後一場惡戰,從清晨一直持續到了傍晚。而這一日,本是陰沉的天空在傍晚時分竟然露出了太陽。
與夜無殤一起並肩立在東郊的山頭上,看著那火紅的顏色,染得半邊天空都變了色,李青曼心頭五味陳雜。
那顏色真紅,紅得似血,紅得讓人心尖發顫。似乎正映襯著那句話——血色殘陽。
一陣寒風拂過,李青曼下意識地往擁著她的人懷裡靠了靠,貪婪地汲取著來自於那人的溫暖。
那人似乎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也下意識地將她擁緊了幾分,將自己身上的熱度傳遞給她。
「夜無殤,一切都結束了。」久久過後,李青曼聲音低低地說,聽不出任何喜怒。
「嗯,結束了。」夜無殤輕聲應道,面色如水。
「夜無殤,你說我兩會不會下地獄?」半晌,李青曼又冒出這麼一句。
夜無殤聞言怔了怔,隨即笑了。「娘子不用怕,就算下地獄,也有相公陪著,我兩黃泉路上不孤單。」
黃泉路上不孤單……「夜無殤,有你在真好。」
「我也是,有娘子在真好。」
話落,兩抹身形擁得更緊了,有寒風呼嘯而至,卻吹不散兩人相擁的溫馨。
夜色逼近,只聽兩道聲音在山間低低地迴盪。
「夫君,此生與君長相伴,至死不渝。」
「娘子,此生與妻永相依,來世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