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李青曼淡淡地說:「我走了,你保重。」然後便轉過了身,腳步微有些快的走向馬車。
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闖進耳膜,飄進腦海,完顏不破陡然回神。
在李青曼聽到身後詭異地響起一陣風聲時,他已經閃身來到了她的身前,呼吸急促,胸膛的起伏也比平常來得激烈。
雙眸真摯地看著那對鳳眸,直直地看進鳳眸深處,完顏不破微微喘息著道:「紫衣,這支步搖,無論如何你都要拿回去。」
說著,在李青曼反應過來之前,他牽起了她的手,將步搖放進了她的掌心,並將原本攤開的掌心彎曲併攏,合了起來。
怔愣過後回過神來,意識到身前的人往自己手裡塞的東西,秀眉輕蹙,李青曼掙扎著便要拒絕。
然,完顏不破卻並不鬆手,力道雖不是很重,但也足以讓她掙脫不開他的控制。
緊握著她的手,完顏不破頭一次板起臉來。「紫衣,這是我送給你的東西,自從你收下的那天起便是屬於你的。
你若嫌它粗陋,你若不喜歡,不想要,你可以直接扔了,斷沒有還給我的道理。你若硬要還給我,我以北漠可汗的身份起誓,你我從今往後便不再是朋友!」
完顏不破聲音低沉,字字鏗鏘,透著懾人心魄的王者威儀。說完,他收回了手,還與李青曼自由,然後便定定地看著她,神色認真,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
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李青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回視著他的逼視,須臾過後,李青曼率先移開了視線。垂眼瞧著手中的步搖,她頭一次覺得這東西竟然這麼有份量,沉甸甸的。
以北漠可汗的身份起誓麼?雖然清楚完顏不破是在逼著她收下步搖,但是,看他嚴肅的神色,她竟然不敢再度拒絕。
朋友……他和她都知道他口中所指的朋友是真正意義上的朋友,而他對她的心意,也那麼明顯的擺在那裡,如此情況下,她是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此時此刻,她不懷疑,她若真的將這步搖硬還給他或者是扔了,他和她……今後都將再也無法做朋友了。
在這個世界裡,她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朋友,而他,他們顯然也不可能達到知己好友的地步。但是,儘管如此,對於這份難能可貴的情誼,她還是捨不得讓它就這麼毀了。她很珍惜,真的很珍惜這份有些亂糟糟的友情。
久久得不到李青曼的回答,完顏不破心裡忽的生出幾分焦急。
他有些後悔了,後悔自己剛才說出那麼決絕的話。
他很擔心,擔心他身前的人萬一真的將手中的步搖往地上一扔,他和她,就再也沒有可能了,連朋友都做不成。
輕蹙了一下眉宇,眼神閃爍了一下,正當完顏不破打算開口反悔之際,他身前低垂著頭的人緩緩抬起了頭。
心頭一緊,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停止了,憋著氣小心翼翼地瞅著身前的人,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就在他快要因為緊張過度而缺氧窒息時,李青曼嘴角翹了翹,鳳眸中溢滿了柔和的笑。「步搖我就收下了,還有什麼話,你也一併說了吧,不要等我上了馬車你再追著馬車跑。」
微微一怔後,完顏不破瞪大了雙眼,眸中難掩欣喜。
其餘的話?他還有什麼想說的話?
迅速且仔細地想了想,想到某件事,完顏不破下意識地收緊了雙手,有些緊張地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很小聲、很小心地問:「紫衣,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言畢,目露期許地看著李青曼,心裡緊張得猶如擂鼓。
「?」抱?眸中的笑意瞬間煙消雲散,李青曼一下子石化,渾身僵硬。
看著李青曼的反應,擰了擰眉,完顏不破小聲地補充道:「就一下。」
他知道,她這一去,要想再見到她會很困難。一來,她目前需要隱瞞身份。二來,再過幾個月,她的孩子就要出世了。
那是她和夜無殤的孩子,以她對夜無殤的情深意重,不難預料她對這個孩子會有多重視。只怕,孩子一出生,她滿心滿眼的便都是孩子,想起他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這個擁抱,他想留作畢生的回憶。
好不容易消化掉完顏不破的話,李青曼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回想著完顏不破所說的一下,再看清那雙黑眸中閃爍著的期許的光亮,她想開口拒絕,大腦中的神經卻阻止了她的動作,她……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言辭來拒絕。
她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說,抱一下,就只是抱一下而已。如果一個擁抱能讓這個本來很尊貴,卻在她面前如此放低自己身份的男子不再流露出那種小心翼翼的眼神,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想到此,閉上雙眸,讓腦海中的想法歸於沉靜,李青曼緩緩地點了下頭。
明白了她的意思,完顏不破往前小小地跨了一步,然後,張開雙臂擁住了身形有些僵硬的她。
懷中的人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態答應自己的,完顏不破差不多都明白。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很滿足。
貪婪,卻又小心地汲取了一下來自於他心心唸唸的人身上的香味,他輕聲道:「紫衣,謝謝你。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哪天你覺得累了,想要找個依靠,可以來找我,我的心意你一直都明白的。
如果,夜無殤回來了,那你便忘記今日我和你說過的這些話,當我什麼都不曾說過,我們還是朋友。」
說完,完顏不破滿心不捨地放開了懷中的人,臉上的笑容一如二人初見時那般豪放和瀟灑。「好了,該出發了,一路保重。」
李青曼目光微閃,輕點了下頭便抬腳走向馬車,然後吩咐無影啟程。雖然有車廂擋著,她還是能感覺到來自於完顏不破的注視,是那樣的專注,飽含著讓她深感愧疚的綿延情意。
回想著完顏不破方才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她無聲地歎息了一聲。
情之一字,當真是人世間最為複雜的情感。完顏不破的這份深情,她辜負了。她希望,將來他能遇上一個情投意合的女子,他和那個女子都能幸福。
目送著馬車走了很遠,完顏不破這才轉身往回走。經過宮門時,見所有的侍衛都低垂著頭,他停下來冷聲吩咐道:「剛才的事,本王不希望有一個字傳出去。若是哪日本王聽到宮裡有任何的流言蜚語,本王一定會嚴懲將消息散播出去的人,聽明白了嗎?」
一眾侍衛齊齊跪地。「回汗王的話,奴才們聽明白了,絕不洩露一個字。」
「嗯。」滿意地應了一聲,完顏不破繼續穩步往前走,留給眾人一個高大的背影。
……
太和2753年,東陽354年三月十二日,一直相安無事,由一條汾河相隔的東陽、西越、北漠三國拉開了一場持續八個月的戰亂。
戰事的起因,可以追溯到去年八月的一場壽宴。
當時,東陽國君王南宮宣為其生母蕭太后舉辦四十五歲大壽,廣邀各地名門貴族之士參加壽宴。
所有人都記得,在第二晚的壽宴上,突然殺出一群刺客,直奔東陽君王南宮宣。
爾後,又有刺客襲擊西越太子和北漠王爺以及兩國使臣,還有身懷有孕的李皇后,場面可謂是驚心動魄、驚險連連。
當初,乃至直到事情被揭發前為止,東陽百姓都一致認為,當晚的行刺真的是西越和北漠心懷鬼胎。卻不想,在正式開戰的一個半月前,竟有人陡然爆料,其實,這一切不過是南宮宣的陰謀詭計,是南宮宣故意栽贓嫁禍。
那個爆料的人說,南宮宣野心勃勃,早有吞併西越和北漠,一統天下的打算,這才藉著為蕭太后辦壽,製造事端,想要名正言順地出兵西越和北漠。
而且,南宮宣原本還打算在壽宴上趁機除去西越太子和北漠王爺,奈何事情最終竟以失敗告終。
這樣的言論沒有切實證據,世人也不知爆料的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是不是受了什麼人的指使,只是爆料後便消失了蹤影。饒是如此,即便東陽國百姓並未全然相信,但心裡都有一個疑問,當真是他們的皇上策劃的一切?他們的皇上當真想挑起戰亂?
百姓心裡的疑問尚未平息,孰料,半個月後,也就是二月中旬左右,又有驚人消息炸開了。
西越和北漠接連有三品以上官員被殺害,而兩國的君王俱是聲稱,這些官員平日恪盡職守,廉政愛民,卻死相極慘,分明是南宮宣派人暗殺的。此消息一經傳開,頓時轟動三國,百姓嘩然。
隨後,東陽境內也發生官員遇害事件,而這次,卻是樓蘭二當家樓漠白率先親自現身洛陽,當著洛陽百姓的面證實這些官員他都認識,都是極力反對南宮宣開戰之人,卻不想最後竟遇害了。
多的話他沒有說,但那隱含的意思,洛陽的百姓卻是聽進了心裡,對南宮宣權勢熏心,為了稱霸天下而不擇手段這樣的認知甚是深刻。
雖然,事後南宮宣曾極力否認,說這些都是北漠和西越的騙人之詞,是北漠和西越有將東陽瓜分的野心,而樓漠白,早與他們連成了一線,這才在殺害東陽官員之後又顛倒是非黑白,出面發表那些煽動人心的鬼話。
一時間,認為南宮宣在說謊的,認為西越和北漠真有狼子野心的百姓分成了兩派,時常一見面便唇槍舌劍,你來我往之勢甚為激烈。
有時,當兩方的人討論到激烈處,甚至還有人會忍不住動手開打。
所幸的是,討論時雙方通常都有不少的人在場,有人一見勢頭不對便會開始勸和,拉開纏鬥在一起的人,這才沒有造成嚴重的傷亡之事。
在那之後沒過多久,北漠和西越便廣昭天下結成同盟,共同對抗東陽。而樓漠白,也代表樓蘭出面,表示支持北漠和西越興兵討伐南宮宣的狼子野心,願意提供運船,助兩國士兵登陸東陽領土。
於是,在三月十二日這一天,兩國聯軍順利在洛陽登陸,戰火一觸即發。
時值春季,所有的植物才從漫長的寒冬中甦醒過來沒多久,正竭力地抽枝發芽,爭取在酷暑來臨之前長齊一身綠葉。那滿山的綠,是那樣的生機盎然,無聲地訴說著世間的生命之美。
然而,這些植物不知道的是,等待它們的,將是一場殘酷的考驗。
大軍進發,士兵沿著大道行進,但總會有無數只腳從它們身上踩過,從它們身邊擦身而過,更有勝者,直接拿刀劈了它們開路,以便大軍更加暢通無阻地前行。
雙方人馬一旦交戰,它們的處境就更加危險,隨時都有還未綻放到絢爛時刻就殞命的可能。而與它們一樣處境危險的,便是交戰中的士兵。
雙方一旦纏鬥開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直到殺到與自己交戰的敵人倒下為止。
兵器相交的碰撞聲不絕於耳,更有那利器刺入身體的撲哧聲,衝鋒陷陣的嘶吼聲、廝殺聲,士兵臨死前的低嚎聲接二連三地響起,交織在一起組成一張細密結實的網,在戰場上空以及四周盤旋迴盪,久久不息。
即使有城牆包圍著,阻擋著,城內的居民還是覺得那些聲音猶如魔魅牽扯人心,懾人心魄。
將領死,城破,『西北聯軍』最終成功佔領洛陽,歡欣鼓舞。
而遠在東陽帝都汴京的南宮宣在幾日後收到消息時勃然大怒,當著奏報的暗衛當場震碎了案桌。
「轟隆」一聲巨響,再伴隨著一長串辟啪嘩啦的聲響,案桌四分五裂,桌上的一應物品也隨之掉了一地,驚得在養心殿內伺候的一眾宮人慌忙俯首跪地,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將領陣亡,洛陽城破……腦海中迴響著這個信息,南宮宣氣憤地握緊了雙拳,面色緊繃。
倏然,雙眸陰鷙地掃向跪在地上的人,他聲音陰沉地說:「你先退下,讓魅影再安排人繼續盯著,時時刻刻留意前線的動向。」